唱过一遍《打新春》不几日,春便过了,立夏欣欣然凑上前,连带着天也一日热过一日。
哪里料到立夏来得这般快!汪鹤琛将自个儿的衣裳捆进包袱,心头碎碎念着嫌时日过得快。
周鹤昀斜坐在椅子上,手肘搭着椅靠,脑袋枕着手肘,漠然的瞧着汪鹤深忙忙碌碌。
这小师弟来了多少时日了?立春时来的,眼下是立夏。
同他住了多少时日了?自打来那日便住进他的东屋,那时是立春,眼下是立夏。
立春时日日盼着人搬出他的东屋,眼下先愿成真,当真是要搬出去了。
汪鹤琛没几样行李,皆是些衣裤大褂布鞋,却愣是收拾了足足一个时辰。
天晴的很,他拎起包袱,向九哥道:“九哥,我得住过去了。”
周鹤昀淡淡的望着他,片刻,颔首:“嗯。”
汪鹤琛垂眸出了门,心头是掩不住的失落。他这个十九弟可算不挤占东屋了,九哥大抵是欢悦的,若不然,为何单一个“嗯”字儿旁的话什么都不说……似又不像是欢悦,若欢悦,为何那般冷淡……
待九弟搬出了自个儿的屋,富源茶馆的上午场也耽误成了晌午场,周鹤昀心头莫名烦躁,干脆晌午场也不管了,坐回身子仰在椅靠上盯着房梁瞧,两臂环抱在身前,旁侧的椅子未推回桌下,空呆在那处。
初将鹤琛带回来那日他便是如此躺在椅上,将床腾给鹤琛。
再往后,与鹤琛同睡歇不安稳,便拖着人拜了师,指着师父尽早给人分间屋子去住,岂料师父说要待立夏。
再往后,忽地一夜与鹤琛同睡竟又歇得安稳了,再往后,觉着有鹤琛在身边似乎心安些,再往后,习惯了同鹤琛一块儿吃饭、歇息,看书、练字作画,再往后,立夏来了……
前些日子师父竟查起鹤琛功课来……周鹤昀微抿了唇,细细的想。
三个来月,的确是未教鹤琛多少本事。
他是觉着,说相声的终归是要登台再立于台上同台下看客打交道,得把座儿逗乐了才赚得了钱成得了角儿。倒是能背台本,登了台照台本背,可干背出来的东西能有几分滋味?说到底还是得腹有文墨。说单口说评书便罢,鹤琛往后是要有搭档的,同搭档登台可比独自登台要劲儿的多,愈是得肚中有话。那话从何来?自是从书中来。说相声,实实应当先读它几年书再学本事,若不然,背的词儿皆是死的,唱的曲儿它也只是个曲儿。
不是不愿教人本事,是觉着正经学本事得先攒够了文墨。
鹤琛拜师只三个月,倒叫查开功课了,呵,这得有多急着要让人登台!堂堂霁月楼,莫非还差他汪鹤琛这个新弟子赚的几文钱!周鹤昀心中冷笑。
钱……唉,世上哪会有人嫌钱多!周鹤昀又想起他爹。
若非他,娘不会咽气,爹不会失了发妻。可那哪是他周鹤昀能做得了主的!人间万般凄楚,他哪里愿来走这一遭!
眼下已立夏,不过多少日子多又该来寻他拿钱了……幼时未曾养育一日,为何如今每年四季皆要来拿他辛苦赶场子登台赚的钱!拿钱不说,竟还要唤他是“孽障”!
他周鹤昀是名满京城的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