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其实意识到了,他的人生是被无形之中安排好的。
他已经经历了很多次一模一样的人生了,但在这次,就像之前所有的记忆涌入大脑,巨大的信息压迫着大脑,切割着他的呼吸。
其实在时间回溯之前他就有了意识,但他是个懦夫,一个愚蠢的懦夫,他没有抵抗过所谓的天意,一次也没有,楚淮觉得那是天意,天意不可逆,既然上天安排好了所有,那就顺着这条路走。
上天对他确实偏爱,从出生到成年,他顺风顺水,长得俊美非凡,成绩优异,家庭和睦,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一切都很美好,楚淮一直觉得,他和穆鹤山,会是竹马竹马的爱情。
穆鹤山高中的时候上课经常打盹,秋天的暖阳照射进窗口,少年黑曜石的耳钉折射的光芒映射在他摊开的数学课本上,吸引着他转头,然后悄悄拉上窗帘,那样之后会看见少年舒展的眉头,第二天早上抽屉里的早饭边会带上一份橘子味的饮料。
少年之间的情爱无需多言,他们的暧昧已经度过了整个高一,在一起的那天,他们仿佛心有灵犀,穆鹤山带着那把漂亮的吉他在无人的空教室清唱了一首小调,少年半开玩笑的问他要不要在一起,内心的激动让楚淮差一点捏碎的藏在背后的玫瑰花。
他们的恋爱隐秘而盛大,楚淮会在替少年写的检讨书了夹着一条写着情话的便利贴,每天早上的扣分记录会被严谨的学生会长在课后抹去,嚣张的少年会被逼在闭塞的洗手间穿好校服。
穆鹤山的爱意如海洋汹涌,和外表不一样,少年喜欢给他带任何好吃的东西,楚淮的父母感情很好,但繁忙的工作让楚淮很少感觉到温情,从小到大,每一年的除夕,穆鹤山都会用雪球砸在他的门口,等到他打开门,少年就会拉着他躲进自家温暖的饭桌上。
学校里都说穆鹤山会带坏他这个好学生,但就是因为穆鹤山,楚淮才能成为现在的样子。
但意外毁去了细水长流,那个漂亮的少年身上沾上了烟酒气,身上多了街边廉价的纹身,穆鹤山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就像是阳光蒙上灰尘,少年在街边的乐队讨生活。
上天仿佛以此为乐,大学里出现了另一个闪光的人,冥冥之中的力量推动着楚淮向那个人靠近,他没有反抗,人胜不了天,那他顺从就好了。
或许顺从了,一切就会好转,说不定少年爱情的破裂是必定的未来,楚淮桌上零散的堆积着穆鹤山送的礼物,有粗糙的手工戒指,也有被做成书签的干花,他在宿舍里看着那些东西,编辑的分手短信发送之后,狠下心把它们丢进了垃圾桶里。
断的干净了,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上天决定他不应该爱上穆鹤山,那就顺从天意就好了,说不定少年身上的噩运,就是因为他。
第二天他看见面色憔悴的少年,心脏有些疼,但他拍落了漂亮的玫瑰,任由冰冷的大门隔开了他们。
那时候他没有想过,他彻底失去了太阳。
分手之后的半年,他没有听见穆鹤山的消息,学校里他和转校生的绯闻沸沸扬扬,但他们一直没有在一起,楚淮感觉得到上天在压迫他的行为,转校生表达了好感,可不知道为什么。
楚淮从没点头。
他们之间的暧昧,就像是做戏的粉红泡沫。
在他大四开学的那天,有警察找到了他,带着一张比对证明,有人在捕鱼时捞上来人骨,皮肉被鱼虾啃食的干干净净,他们废了点时间才比对上DNA。
少年死在彻底分手的当天。
归国的父母惋惜着生命的流逝,出于穆鹤山一家从前对楚淮的照顾,出钱出力的支持警方调查,他们一路查找了大半年,找到了地下城。
【那是他命不好。】这是那两个保安说的。
漂亮的少年缺钱去地下城驻唱,被走私的药头看上,加了药的酒本来是为了助兴,却没想到导致了少年的死亡,犯人被审讯那天,楚淮拖了关系等在审讯室的门口,黑发没人打理,散落在额前。
"要是送去医院,应该是能救回来的。"
"诶……那里的人哪里会找医院啊,那孩子也是可怜。"
路过的警察这样说着。
在犯人走出审讯室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被黑发遮住眼睛都青年歪着头看他,青年突然咧开嘴笑了,然后就是肩膀一阵刺痛。
楚淮手里的美工刀扎进了那个人的肩膀,高大的青年被警察们压制,以故意伤害罪关押起来,但他却没有坐牢。
心理医生评估的结果是他患上了精神疾病。
楚淮走出来的时候被父亲打了一巴掌,但他感觉不到疼,就像是个没有痛觉的木偶,平静的办理休学手续,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年,走出房间的时候皮肤惨白,顺从的接受了父母安排的心理治疗。
一切就像好转了起来,但又不太正常。
楚淮以优异的成绩毕业,顺理成章的接手父亲的公司,以雷霆手段整顿后在商界开疆拓土,他赚的钱够花到下辈子,但也只是机械性的赚钱。
在母校不远处有一家花店,店主结了婚,生活美满,吸引楚淮的是花丛中玻璃展柜里的吉他,吉他的背面有少年的签名,展柜边上的玫瑰开的艳丽。
他询问店主是否能将吉他卖给他,甚至开出了天价,店主都没有点头。
店主告诉他,这把吉他是一个特别的客人留下的,也是因为它吸引了店主现在的丈夫进来询问,她才有了现在的生活。
"而且,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女人拨开边上大朵的玫瑰,露出展柜边角位的戒指,素戒漂亮极了。
"那位客人的花没送出去,我想或许有一天他回来找这把吉他的。"
店主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的很怀念。
"那位客人很特别,虽然打扮的很奇怪,但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善良的人意外的坚持,楚淮买不到那把吉他,也拿不到那枚戒指,他什么也没有了,就像几年前他把所有记忆扫进垃圾堆,他也被穆鹤山丢进了垃圾堆里。
他只能每天去公司前绕路来这里买一束玫瑰。
"今天的黄玫瑰品相很不错,需要吗?"
拿过精心包装的花束,谢绝了店主的建议。
黄玫瑰的花语,他一直记得。
他出生优渥,而爱人死于平凡。
以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痴迷于艺术,商人的特性让他觉得那些只是风雅的凭证,直到他开始拿起画笔,楚淮发现艺术能创造很多,在画布上,他能再看见那个弹着吉他唱歌的少年,能再次看见少年的笑。
那个转校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断联两年后出现在他的公司门口示爱,身边的员工念叨着他们的般配,就和大学时一样,楚淮笑了,笑到眼角涌上泪花,朦胧间,他看见了所谓的"天意"。
身后的电子系统闪着科技的蓝光,圆盘上闪烁着文字的播放,工业时钟样式的表盘上显示着进度条。
他以为的天意,只不过是机械的运转。
楚淮跑回了别墅,把自己锁在画室里,未干的油画沾上他的皮肤,少年的脸颊被晕开油彩,最终留下一篇黑色,就像他被虫蛀的心脏,破开一个个口子,腐烂的蛆虫啃食着血肉。
那个人还在不断的示爱,而楚淮则把自己关在家里雕刻,所谓的偏爱让他轻而易举的达成一切,哪怕是毫无基础的雕塑,栩栩如生的人像出现在他面前的刹那,内心的热血翻涌,疯狂的雕刻,偌大的别墅里堆满了穆鹤山的雕像,连成一张张定格的图画。
直到他死亡的那天,他都活在幻想里,求爱者叩开了尘封的大门,尖叫着瘫倒,别墅里唯一完好的雕像双手举起,悬挂的琴弦紧绷在楚淮的脖子上,大量的血液干涸,腥味弥漫在别墅里,死去的男人怀里捧着被摔碎的肖像的面部。
爱人死在仲夏,他死在大寒。
死前有片黑雾找上他,询问他是否愿意成为自己的载体,提出的报酬真是无比诱人。
能够再见到爱人。
哪怕只是一瞬间,哪怕只是一分一秒。
因为只要有那一秒,他就会抓住穆鹤山,把人带回家寸步不离,不可能会再分离,也不允许再离开。
就像现在这样。
洗浴好的青年被放置在铺好软毯的椅子上,楚淮好心情的哼着小调轻柔的给他吹干头发,穆鹤山垂下眼不去看镜子里的影像,在主系统给予答复前,尽可能的规避一些接触会比较安全。
但楚淮摆弄着他留长的头发,温柔的抹上精油,拿起枯黄的发尾扫了扫他的脸颊。
"我给你剪头发好不好?"
穆鹤山听到这句话,抬眼看着镜子里衣冠楚楚的男人,精致打理到发丝的商务人士和阴郁沉闷的毁容者很不般配。
洗手间的气氛沉闷,只有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三年里及背的长发被修剪到肩膀,就像他混乐队的时候一样,再染上金色向后扎起,就一模一样。
楚淮也是这样想的,用发绳扎起上半头发的小揪,只有几缕碎发落下,男人抚摸着穆鹤山的耳垂,像是想起来什么,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天鹅绒的首饰盒。
那里面装着做成骷髅形状的耳钉,比起穆鹤山以前的那对贵了几十倍,毕竟他那副只是街边买的合金耳钉,而楚淮拿出来的东西是奢侈品定制。
侧头避开男人想给他带上耳钉的动作,穆鹤山扯下发绳,连带着扯断几根发丝,发绳被丢在地上,他嗓子不行,于是有见多识广的渔民交了他手语。
他比划着离开的手语,也知道身为主角的楚淮一定知道。
但楚淮只是把他抱着,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说着毫不相干的话。
结果只是穆鹤山被带进一个装修更精致的房间,昂贵的家具都做好了防护措施,地上铺着绒毯,暖气让房间里暖烘烘的。
楚淮接过管家带来的热牛奶,转身只看见穆鹤山站在窗边,窗户外已经加固了防护网,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利器,床铺上是扯不断的丝绸,在这个温室连死亡都做不到。
角落里的监视器闪着红光。
墙壁上的书架上有各类书籍,楚淮随手抽出一本旧书,而后不由分说的牵着穆鹤山坐到床边,那本精致的厚本子被放在穆鹤山的腿上,楚淮像是希望他打开。
抬手在书的边角摩挲良久,但还是没打开那本书。
那本书上的钢笔字记录了很多,时间跨越了少说八年,从他们的高中,一路记录到了现在,那上面有少年时期真挚的情谊,也有成年后分道扬镳的惭愧,有巨变后的残酷,也有写不尽的悔恨。
这本书穆鹤山很熟悉,因为正是他的角色准备的,交换记录的恋爱把戏,情到浓时的产物,他们分手时,这本书被放在楚淮的书架里,侥幸的躲避了被丢弃的命运。
可以说本子上是一整个青春。
楚淮看他没有打开本子的想法,于是伸手半拥着他打开了那本泛黄的笔记本,男人的声音很好听,楚淮一字一句读出自己年少时写下的字句。
"公子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穆鹤山垂眼看着书本上的一字一句,笑着拉着楚淮的手放在自己疤痕遍布的脸上。
有些事情不是以曾经的美好就能盖过的。
穆鹤山的手指用力。
楚淮亲眼看着他压着自己的手扯开紧绷痊愈的疤痕,血液从裂口渗出,血液滴在枯黄的纸上,轻轻一揉就碎开了。
"好看……吗?"毁坏的嗓子发出破铜锣一样的声音。
成了烂泥,活在垃圾堆里——
怎样玉树临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