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没有啊?”施岭打了个哈欠。
旁边的下人赶紧往远处看了看,声音立马大起来,“回来了,回来了。”
施岭撑起自己的下巴,看着谢江月一步一步跪到自己面前。
“啊呀,竟然真的赶回来了。”
眼前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昏过去的样子,而推车上的尸体就是支撑他唯一的一根稻草。
施岭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下人把尸体扔过来。
包着沈安尸体的草席被人扔垃圾一样扔到谢江月面前,里面本来好好裹着的人彻底露了出来。
谢江月往前伸出的手一顿。
施岭瞥了他一眼,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惊讶道,“啊,我忘了告诉你,我把她整个左腿砍下来了。”
谢江月紧紧咬着牙关,五脏六腑升上来的怒意和痛意将他左右撕扯。
“你是想要全尸吧,那真可惜,你可能得去我家阿黄的肚子里找了。”
谢江月面无血色的脸简直是他最好的养分。
谢江月死死盯着他,也不说话,脸上无论是已经干涸的,还是新鲜的血,彻底混合在一起,将往日昳丽的面容覆盖,活像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修罗鬼叉。
寒意从脚底直到肺腑,施岭久违的感受到了威胁。
随后,他嗤自己大惊小怪。
一个已经残废,连最后的脸面都没有的废人,难不成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他哼笑一声,被下人抬着走了。
没看到背后那道视线。
那是要将他蚀骨烹肉,掘墓鞭尸的恨意。
*
“你回来了?”瞿白清放下手上的琴谱,抬头问。
“在研究琴谱?”
瞿白清点头,转手把手上新得来的琴谱递给她。
沈安一手翻看琴谱,还分出余光去看他的琴。
“你换琴了?以往没见你用过这把琴。”
这琴黑色琴身,上面却张扬的长着烈火般的红色纹路,明显和他平日用的那把黑色素琴不同。
“这是师傅送给我备用的,一直放在储物袋里,不怎么拿出来”,瞿白清把古琴重新收回储物袋“也是时间太久了,我拿出来擦擦灰。”
“对了,你师弟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了,师傅说会晚些出来。”
“在过十日就是我们的婚礼了,他能不能赶得及?”
沈安翻阅琴谱的手一顿。
“来得及吧,这里一天,幻境一年。”
“十年,怎么都够他赶回来了。”
她在幻境的木头身体已经死了,爱不得幻境自然开始生效,她和谢江月出来就是前后脚的事。
窗外灵雀声吵闹,沈安关了窗户,回身跟瞿白清商量婚礼细节。
就算他们两个只是合作关系,但总得做给外人看,况且,瞿白清的师傅,言宗宗主潘伟昌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这一点从她前两天特意去言宗拜访的时候就发现了。
“别的都差不多了,人员名册你再看看。”
沈安接过册子,认真看起来。
*
她本以为谢江月会很快出来,可直到婚礼当天,她都没看见谢江月的影子。
中间她去问过几回长河真人,他都是和她说马上,马上,再问细点,就说谢江月没有危险,有事耽搁了,过段时间就出来了。
有什么事让他在幻境里待了十年都没解决?
沈安有些出神,直到后腰被人捏了一把。
“安安,你想什么呢?”秦月瑶掐掐她的脸,伸手抬高她的下巴,手上的眉笔继续动作,“我画眉技术可是一等一的,外边多少人重金求我画,我还不搭理呢,就你还在这出神…”
她晃了晃手中的眉笔,“你敢质疑画眉大师的手艺?”
沈安先是把头往后倚了一下,毫不客气的拆穿她,“我们画眉大师这双巧手画过多少眉眼啊?”
“从南到北,从东向西,整个鸿云大陆…”秦月瑶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我就给你一个人画过。”
她又笑两声,“也不对,还有我自己。”
沈安伸手点她的眉心,“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还是少说点。”
秦月瑶赶紧反驳,“我说我只给你画过可没骗人。”
她放下眉笔,又给沈安涂胭脂。
沈安看她挑挑选选,不由得想到了幻境里谢江月悄悄放在她床头的那一盒。
真是好看的颜色。
可惜幻境里的都是假的,带不出来。
秦月瑶满意的对她点点头,“不愧是我的作品,果然很有大师风范,安安,你今天太漂亮了!”
她夸张道,“我看见都想亲一口,保证瞿白清对你神魂颠倒!”
沈安失笑,紧接着问,“你前两天说你的境界有松动?”
一说到这个,秦月瑶瞬间有了劲头。
“是啊,这段时间我照常修炼,结果修为有突破的意思!”
“难不成这开元宗是什么隐藏的风水宝地,有尚未发现的乾坤?”
秦月瑶一脸认真的点头,“你看,我在辰宗多年无所精进,换了开元宗这才多久,就有这样的效果…不行不行,安安,等过段时间,你到开元宗找我住些日子…”
“要真是个好地方,对你的修为肯定大有裨益。”
听她提到开元宗,沈安顺着话问,“我刚才还在外面看见杜风,你们相处的好吗?”
“害,”秦月瑶无所谓的耸耸肩,“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们又不是真的道侣。”
“不过我现在很自由,开元宗人少,清净,也没难么多闲言碎语,我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只是…”
她眉头轻蹙,沈安赶紧问,“只是什么?有哪块不好,不顺心?”
秦月瑶眉目开朗的笑起来,“厨子做饭太难吃了,比你们天宗的烤灵鸡差得太远了!”
沈安跟着她一起笑,在这笑声中,她心里若有似无的烦闷瞬间烟消云散。
秦月瑶给她画好了妆容,连着说要吃后厨的烤灵鸡,沈安只能让她去,走的时候,秦月瑶还悄声说要给她待个鸡腿。
“你不知道,一会不让吃东西,你先吃个鸡腿,省得回头饿。”
等秦月瑶彻底没了影子,屋里又剩她一个人了,她手里拿着那朵用灵力温养了五年的梅花,脑中回忆着少年摘花的情形。
那时她刚应付完年底各门各派的拜访,整个人倦的不行,倚着院中那棵梅树,抬头看枝上盛开的梅花,烦躁的心情却没舒缓一星半点。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出了神,还是谢江月的声音把她唤了回来。
她揉揉疲倦的眉心,一天的吵闹已经让她分不出心神。
“怎么了?”
彼时谢江月束着高高的马尾,脸上是酒后的潮红,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枝头绽放的花朵。
“沈安,你喜欢那枝梅花?”
沈安还没来得及回话,少年已经一跃而起,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将那枝梅花伸手递到她面前。
沈安抬头看他,没接。
谢江月拉过她的手,把梅花放在她手里,叨咕她,“喜欢就说嘛,我摘给你。”
“不要不开心啦,你每次不高兴都和平常一样,端着一张脸。”
“下次不高兴可以给我说嘛,我又不会笑话你。”
说完,他又讲,“每次都要师姐操劳这些,辛苦啦。”
沈安下意识就攥紧了手上的梅花。
许是少年笑得太美好,而周围又太静,显得她的心跳声又急又重。
她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少年就站在那里,和飞扬的雪花一起,慢慢,慢慢化进了她心里。
“安安。”
沈安回神,一愣。
“师傅?”她奇道,“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前面吗?”
长河真人轻咳一声,“那个,安安呐…”
他左顾右盼,最后支支吾吾地问,“你这个契,必须结啊?”
沈安叫他说迷糊了,“师傅,马上就要出去拜堂了,您怎么问这话?”
沈安想了想,“莫非小师弟出了事,他没出来!?”
长河真人忙说不是,告诉她谢江月马上就要出来了,就是可能赶不上她的婚礼了。
沈安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升起一点无奈。
“师傅…赶不上就算了,外面宾客众多,总不能往后推迟。”
长河真人有口难言。
他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根本没法收场,可他…没办法不心疼幻境里的谢江月。
他甚至开始后悔。
他为什么一时冲动,把谢江月踢到幻境里去?
现在好了,他只能寄希望于,谢江月根本不受幻境影响,还是不明白喜欢,这样,于他而言,反而是一大幸事。
长河真人还想再争取一下,外面的人已经来通知拜堂了。
长河真人闭了嘴,默不作声去了正堂,沈安起身理了理衣服,进出门前,瞥了一眼那枝依旧盛开的梅花,衣袖微动,收回了那道缠绕五年的灵力。
那枝梅花失去灵力的温养,很快就会如普通的鲜花一样,枯萎凋零。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
这本来就不是它盛开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