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安早早收拾好了,准备出门,谢江月一只腿瘸着,竟还赶在了沈安出门前拦住她。
谢江月在门口扭捏了半天,等到林晶不耐烦问他,他才从袖中拿出一支发钗。
发钗上的梅花栩栩如生,谢江月小心地把它插到沈安的发髻里,悄声道,“我昨天买的,本来想折下开得最盛的梅花给你,可惜现在还没到冬季,就先把这个发钗送给你,等到冬天,我再给你折新鲜梅花。”
沈安下意识抚了下发钗,不由得就把当初为她越上枝头摘花的少年和眼前的谢江月重合了。
沈安说不清她是怎样的心情,她一把抱住谢江月,谢江月僵了一下,觉得在大门前这样不好,不过他并没有推开,而是伸手将沈安嵌在怀里。
“我等你回来。”
沈安眼皮一跳,没有回话。
*
打发了林晶去酒楼订菜,沈安一个人站在了丞相府门外。
现在正好是上朝时间,丞相不在,好在施岭一定在家。
她昨天晚上送过信来。
沈安被领进门的时候,还在想着,今天是吃不到林晶买回来的菜了。
雕栏画栋,浓墨重彩,到处都是金钱的味道。
一般当官的,家里不敢设置的如此铺张浪费,官职越大,就越得低调,省得哪天被人参一本贪污**,有罪没罪都够喝一壶。
丞相府却半点不怕。
可见自信到了什么地步,对皇权王法,又藐视到何种程度。
丫鬟把她引到施岭的房门前就退下了,沈安冲她点点头,自己进了屋子。
施岭好似等了很久,他一个腿踩在凳子上,专心致志的擦拭手上的长剑。
半晌,他眼睛轻瞥沈安,擦得反光的剑瞬间指向沈安,沈安不多不闪,施岭嗤笑一声。
“不是要给你那个姘头出气吗?怎么站在那不动?”
施岭起身,拿着剑一步步走过去。
“真以为自己当了个公主,就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就是个真公主,我都不怕,何况你不过是个赝品。”
“你难道没听说吗,朝里啊,变天了,我现在捏死你,就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没有人会治我的罪,没有人敢治我的罪…”
“大言不惭想和我比试,”他越走越近,用剑尖抬起沈安的下巴,“你有几个脑袋?”
他话说得狂,他也配的起。
别说如今他爹在朝中一人一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就单凭他自己的功夫,整个京城也没人比得过他。
从前还有谢家,有谢江月压在他头上,如今他们连尸体都埋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就凭区区一个沈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也想和他一较高下?
简直是笑话!
“你拿什么和我比,嗯?”
施岭惋惜地叹了口气,正感慨自家花园又要填新肥了,下一瞬,手里好好的剑,不知怎么就到了沈安手里。
“施公子,没人告诉过你,轻敌是大忌吗?”
沈安抬手就将他右手手筋切断,施岭疼得连声大叫。
“你这个贱人!”
施岭额头冷汗直冒,他不知道沈安哪来的这身功夫,上次在街上明明没有还手的力气。
他踉跄起身,想用左手去夺剑,沈安手起剑落,将他左脚筋也废了。
“你坏了谢江月一手一脚,我便要你一手一脚来还。”
沈安一脚将他踢到,脚踩在他的腰腹上,让他直不起身。
施岭看大事不好,大声呼救,“救命啊!来人啊!废物!人呢!滚进来救人!”
门外很快有了响动,沈安也没急,她今天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借着施岭的手杀了自己刚好,谢江月既然已经说爱她,现在就只剩下要让他失去自己,这个幻境就彻底结束了。
沈安脚下用力,将剑高高举起,叹道,“可惜,没来得及在你脸上刻一个贱字。”话落,利剑落下,穿胸而过。
施岭很快就没了声息,进来的人高声呼叫少爷,随后把她团团围住。
领头的抽了剑出来,沈安瞥了一眼,直接撞了上去。
剑身透体的时候,沈安安下心来。
这回谢江月能出来了吧。
意识再回笼的时候,沈安正坐在长河真人用灵力幻化的凳子上。
见她醒来,长河真人立马笑眯眯的凑上来。
沈安在周围瞧了瞧,没看见谢江月的影子。
“师傅,小师弟没出来吗?”
难道她根本没有成功?
长河真人看出她的想法,赶紧说,“他得晚点,不过这里一天,幻境一年,他就快出来了。”
沈安点点头。
成功了就好。
她起身发现身体没有不适的地方,和长河真人告了别就要离开,长河真人叫住她,“哎,安安,你不想看看幻境后面的发展吗?”
沈安一顿,“不看了,反正小师弟也快出来了,而且我答应过白清,出去就去找他,免得他担心。”
长河真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转身看了看水镜的画面,不由得同情起谢江月来。
他不知道自己让沈安入镜到底对不对。
谢江月本来没意识到自己喜欢沈安的,若是这次从幻境出来,他察觉到怎么办?
沈安已经要结契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
他也是没办法,除了沈安,谢江月根本不接受别人。
水镜的画面还在继续,长河真人继续往下看。
幻境,湖外小亭。
施岭窝在躺椅里,手脚被沈安挑断的经脉裹了厚厚的白布,他面色阴沉的吃点手下送到嘴边的葡萄,然后一口将葡萄皮吐到跪在他面前的人脸上。
“尸体?不就在那?”
施岭指了指推车上被草席包裹的人形,谢江月顺着他的眼睛往那看,只能看见那只沈安早上出门,他亲手别上的发钗。
“你想要她的尸体安葬?”
“你知不知道这个婊/子干了什么!?”
他大吼,“她为了给你出气,废了我一手一脚,甚至还要杀了我!!”
“要不是本少爷福大命大,心脏天生与人不同,生在右边,早就没命了!”
谢江月手指在衣袖的遮掩下,直直掐进肉里,他又磕了一个头。
“请施少爷大人大量,将她的身体还给我。”
施岭这才有了点居高临下的实感,他又吐了个葡萄皮到谢江月脸上。
“这头磕的不响啊,我都听不见。”
谢江月弯下身身继续磕头,施岭不喊停,他就一直磕,额头上的奴字渐渐磕出了血色,血流顺着额头,流进他的眼里,看上去像是淌了血泪。
“停停停…”施岭示意手下拿了一把刀扔到谢江月面前。
“你要她的尸体啊,行啊,来,你把头发割掉,再从这个亭子三步一叩,五步一拜,一直跪到城外那间寺庙,再在正午之前跪着回来,我就把尸体还给你。”
周围手下开始暗声交流。
割发?
那不如直接去死,还能保留一丝颜面。
谢江月抬头直视他,滴下来的鲜血让两只眼睛发红,整个人犹如嗜血的恶鬼,要从阴曹地府来索命,施岭让他这么看着,不由得心里一震。
他妈的,真是见了鬼了,老子竟然还能让他吓唬住。
他用完好的右脚使劲踹过去。
“妈的,看什么看?到底割不割?不割就给我滚!”
谢江月低头捡起刀,利落的将头发割下来,剩下的头发长度堪堪齐肩。
他踉跄起身,走三步,一叩首,过五步,一拜身。
施岭声音懒懒地吩咐,“跟着他,别叫他偷懒。”
越往城外人越多,他听见无数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他额上刻着的奴字,说他割掉的长发,说他怪异的举止。
他知道。
施岭就是想让所有人看看,昔日天不怕地不怕,受人追捧,到处压他一头的谢小侯爷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他要自己丢光脸面,践踏自尊。
他都知道,但没关系,他不在乎。
谢江月望着不远处的寺庙,心里只有那枚染血的发簪。
世人供奉神佛,敬仰神佛,把他们全部的妄想说给神佛,盼望着高高在上的神佛给他们一点怜惜,好实现凭自己无论如何都实现不了的奢望。
可神佛真的怜爱世人吗?
额上的鲜血越来越多,一片猩红中,他渐渐看不清前路。
不。
他们看不见世间疾苦。
他们让卑鄙者富贵满身,却要善良者失去一切。
凭什么?
好人有好报?
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满手鲜血的恶人放下屠刀,就能把别人失去的东西还回来吗?
从今以后,他不做好人。
他要做那柄屠刀,亲手摘下作恶者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