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瑛一路奔逃的时候,往雌王随机给她的传音铜环里翻找传音址,找来找去,竟还真给她找到了离霜言的传音址。
她赶忙联络上了外界的离霜言,将底部船舱的变故一股脑告知。
离霜言知道了这里的变故,萧意、容北濋便也同样知情了。
黄瑛喜不自胜,感觉得救有望,加快速度奔去与晕倒的弟子们汇合。
如果不出所料,王诗鸢得了她的暗示后应该已经提前回到了大舱室,此刻也已将弟子们唤醒。
当黄瑛抵达四人最初出逃的大舱室时,正好撞见苏醒的弟子合在一处拿下了驻守在此的小山魈。
弟子们用符箓、绳索将小山魈们捆在了一起,纷纷退离大舱室,关上精铁门形成了一个囚室。
“我们需得尽快离开这里。”王诗鸢提醒大家道,“只有逃出去了,才不会被雌王再次抓住!”
众弟子无一不认同王诗鸢的提议,火急火燎就要离去,这时,刚刚汇合的黄瑛疾步上前拉住了一位筑基师兄:“可是师兄,离绾还在与雌王纠缠,我们不去救她吗?”
青年脸上讶然:“离绾?她不在这儿?”
黄瑛这才发现,原来大家都不知道离绾舍身救下她们的事,便听王诗鸢在旁道:“黄师姐,太好了,你也平安逃出来了!”
王诗鸢拨开两名挡在身前的弟子,急急握住了黄瑛的手:“绾堂姐的事我尚未来得及说,黄师姐,你成功报信出去了吗?”
黄瑛连连点头:“霜言让我们聚集一处,立即逃离底部船舱。”
“那就好。”王诗鸢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她没有多少血色的脸颊潸然泪下,“黄师姐,我知道你想回去救绾堂姐。我也想啊,我恨不得一剑劈了那雌王,平安救出绾堂姐,为我们昆吾宗的弟子报仇!”
“但我做不到啊,连孙师姐都轻易丧命,就算在场三位筑基师兄连手,恐也难敌雌王毒手。他们若一并回去了,岂非浪费绾堂姐为我们做出的牺牲?”
“什么,孙师姐死了?!”
众弟子纷纷愕然,黄瑛的身体狠狠一颤,眼角跟着迅速转红。
王诗鸢扭头望向弟子们,愤然道:“是,孙师姐为救我而死,杨铭也被雌王杀害!就连看守囚妖笼的两位师兄,如今也是生死不知!”
可是……
黄瑛颤抖着启唇:“可是,离绾是为了你我才留下的……”
王诗鸢愈加痛哭出声:“所以我们才要逃出去,让萧师叔他们心无旁骛地去救人才是!”
此言一出,在场弟子悉数沉默。
两人已死,两人生死不知,还有一个谁也没想到的离绾,居然挺身而出留在了后方。
悲伤的情绪似一片感染众人的风,什么愤怒、不可思议、报仇的雄心壮志,此刻均都蔫耷了下来。
修仙界弱肉强食,似他们这样的弱者,根本没有资格提起救人一事。
黄瑛最终没再坚持,众人拾掇情绪,快速赶往了出口楼道的方向。
最前带路的筑基弟子扶起了晕倒在楼道之下的守门弟子,其他弟子则冲上了狭窄的楼道,齐齐伸手扭动精铁厚门上的轮盘大锁。
岂料,他们的手甫一碰上轮盘大锁,其上禁覆的妖术立时显现,几个弟子全被弹飞了出去,又被楼道下的弟子齐心接住。
“有妖术,速破之!”
然而,就在两名弟子预备施法之际,“轰隆”一声惊响从外部砸来!
紧接着,妖术“咔嚓”一下破了,楼道之上的精铁大门也从门缝之处破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众弟子:!
精铁大门徐徐朝里洞开,一道健壮如峦的血影顺着门扉仰倒而下,将它被扇致扭曲变形的人脸倒展在了众弟子头顶。
众弟子同时睁大了眼:这是人脸山魈王……的尸身?!
一时间,所有弟子均目不转睛地盯着出口处的山魈王,无一不在心里猜测:是萧师叔杀掉山魈王来救他们了吗?
这时,一道人影顶着烈阳出现在了楼道上方,冷声道:“报信者谁?”
众人思绪被拉回,弟子们齐齐仰头望去。
只见少年身着白缎轻墨衫,头戴红玉,冠形鹤翼,英挺的眉锋恣意张扬,浅眸似深沉。
他一脚踏在地面雄王黑虬的尸身上,点滴血迹在身,却是逐渐蒸发流失,凌厉的下颌走势,仿佛在门扉切割出的阴影里压抑着勃发的怒意。
楼道之下,黄瑛顿时回神,举手道:“容少主,是我报的信,离绾至今还在牵绊雌王,劳烦您救她!”
容北濋闻言看向黄瑛:“还是那间舱室?”
黄瑛微愣,不过很快明白了容北濋的言下之意,连连点头。
紧接着,容北濋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弟子们呆怔了片刻,王诗鸢暗觉奇怪,凑到了黄瑛身旁小声问:“黄师姐,容少主不需要我们带路吗?我听他的意思,怎么像是知道绾堂姐所在的舱室呢?”
黄瑛收敛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侧首对王诗鸢笑了笑,不予置评。
*
壁灯只剩了两盏。
一盏在甬道尽头、丁字甬道口,另一盏,则在绾绾跨出的舱室门前。
烛光颤晃着投上秀颈,衬出那截颈子吞咽与起伏的弧度,少女脑袋后仰,双颊薄红,时轻时重的呼吸将似能团出白雾的热意弥散向了耳尖。
扩大又回缩,绾绾的瞳孔在缓慢地重复这一进程,生命般的猩红跃动无声蔓延,让她的瞳孔瑰丽更甚血色宝石。
而她掌下,微悬于地的雌王魂魄已是趋近透明,那原本的曼妙身姿硬生生地缩减成了薄薄一片,脆弱易折。
雌王魂魄大张口腔,发出了咿咿呀呀的羸弱呻吟,她的生命仿佛在无穷尽地流逝,每一丝感受皆详尽。
一位修为至少五百年的大妖,此刻正被源源不断地抽走魂精,顺着绾绾魂力的牵引,送给绾绾进食。
乘风而起的“流水”远比花裙鬼的纯净太多,其所蕴含的价值亦不可相比。
此时此刻谁能想到,这些生命体中最珍贵的高级物质会被提取出来,全做了一个人类少女提升己身的食粮。
绾绾断开魂识缔连的时候,立即有一阵眩晕摇晃上脑。
她随手将雌王残存的魂魄丢开,醉酒一般摸黑后退,几步贴上甬壁。
吃得太饱了,脑袋不是一般的晕,绾绾只能靠着甬壁阖目休息,尽快消化富余的魂精。
便是这时,昏暗里忽现一道坠落半空的颀长侧影。
容北濋落地的第一时间,首先见到了死于雌王之手的孙芝菱。
他不由微怔,旋即环顾周遭,确认了绾绾的安全。
还好,他的未来下属看起来很平安,还有心力在这里阖目休息。
容北濋并未打扰绾绾,这一回,他凭借优越的视力在甬道里仔细逡巡了起来。
甬道没有被破坏多少,但这里毫无疑问发生了战斗,而且是碾压级别,双方实力悬殊。
如此差距,即便绾绾深藏不露,容北濋料想的最好结果也该是双方焦灼不下,绾绾藏身舱室,等到他来救援才是。
可眼前场景完全出乎意料。
甬道里,躺尸一般瘫在地上的是四五只小山魈,各个仿佛被掏空,浑身干瘪瞬如老去几十年。
在一旁,挺着孕肚却如死状的是雌王退为了妖身的躯体,更离谱的是,那飘飘荡荡终于落回地面的“纸片”,竟然是雌王同样退为了妖形的魂魄。
容北濋收回目光,再次望向靠于甬壁休息的绾绾,眸中星亮。
恰此时,绾绾脑袋不再眩晕睁开了眼。
见到活着容北濋,绾绾没有很惊讶,只是很想感叹一句“你没死啊”。
然而绾绾没料到,刺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她张嘴就冒出了一声“嗝”。
绾绾:“……”
容北濋神情微妙:“你在这里饱餐了一顿?”
绾绾顿时有些惶恐,生怕容北濋猜到了什么,连忙道:“我、我才服用过丹药,有点醉丹而已!”
“醉……丹?”听闻此话,容北濋仿佛在昏暗里轻笑了笑。
随后,他却是停止了这个话题,没有就此点破的意图。
接下来还需善后,虽然这与容北濋没什么干系了,但俨然,目下不是与他这位“必须拿下”的未来好下属促膝长谈的时间。
见他不探究了,绾绾暗暗放下一颗紧张的心,看了看孙芝菱的遗体,叹声问:“孙芝菱、杨铭皆死于雌王之手,或许还有更多弟子丧命,你们打算如何处理雌王?她还……怀着孩子,要容她生下来吗?”
容北濋默了默,别有深意地睨了绾绾一眼。
绾绾被他一看,瞬时也反应了过来,不自然地瞅了瞅地上已经被她掏空了的雌王魂魄,尴尬地挠了挠脸。
雌王本就需要进补才能生下胎儿,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就算容她生,她也没那个力量去生了……
容北濋走前几步,停在了雌王妖躯旁,俯身查看雌王妖躯此刻的状态。
绾绾立即跟上,在旁解释道:“我感觉,雌王此先应该受过伤,为了给腹中孩子提供能量因此变得虚弱。所以今日她想抓我进补,却忌惮你的那滴血液,不敢进入舱室。”
容北濋动作微顿,推测道:“倘若如此,那么昆吾宗弟子进入盘林山搜捕山魈之时,三位大妖里应是仅有养伤中的雌王在场。雌王无法救下所有的小山魈,反而心生一计,化形混入其中,被弟子一同关入囚妖笼,乘上了这艘梭云舟。”
绾绾一听,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四翼飞蜈载着雄王追杀上来,看似是想救出他们的族群,实则是在配合雌王引诱你与萧意出手。将你们绊住,好让雌王暗中行动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此处,薄如纸片的雌王魂魄忽然发出了“嗬嗬”的声音,仿佛被绾绾二人的交谈戳中了痛处。
见状,绾绾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断,嫉恶如仇地看着这只比狡猾的人类也不遑多让的山魈王:“前几日被山魈虏去的农家小儿,原来都是孝敬给你进补用的!你吃了他们还不够,还对昆吾宗这群实力不过筑基境的弟子打起了主意?”
“农家小儿终究只是凡人,若雌王能得人修进补,她就能将自己的孩子成功生下来。”容北濋不再探看雌王的妖躯,直起身,睨向雌王魂魄,“可惜,到底是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在你魂魄彻底离体之时,你腹中便已是死胎了。”
霎时间,雌王魂魄停止了呻吟,就连还在嫉恶如仇地瞪视雌王的绾绾,也当即愣在了那里。
容北濋微微侧目,抬手给了绾绾一个脑瓜崩。
“啊!”绾绾抱头痛呼,什么发愣、什么情绪,都给这一指弹没了。
“你不杀她,她就要杀你。你让她生孩子,她就要吃掉更多的弟子。”
容北濋无视了绾绾想要杀人的眼神,拿出一只锁魂瓶,欲将雌王魂魄带给昆吾宗处置:“离姑娘,为人在世不用太纠结,取舍两难,有时只会害了自己。”
绾绾当即翻了个白眼。
当她一点都不懂吗?她是心有愧疚对一个本就难以存活的胎儿下手了吗?
她那是郁闷,郁闷知道吗!
她好好一个独战雌王制服妖邪拯救众弟子的大功德,偏生沾染了一道无辜的鲜血!
*
容北濋离去没多久,随后一步斩杀了四翼飞蜈的萧意也进入了底部船舱。
眼见聚集出口的弟子大多无恙,萧意让离霜言几人前去置放囚妖笼与飞行核心的舱室寻人。
他又问及容北濋,得知容北濋已赶去救援绾绾,心中微松。
若照萧意此刻心里的意愿,他是想要追去襄助一臂之力的。
毕竟那是化形成人的山魈王,即便今日,容北濋在他眼前展露了比传闻中更高深的实力,也难保能在雌王手中顺利救下离绾的性命。
救人,远比杀人难。
但……萧意环视一遭甲板上各个神容狼狈的师侄们,心知他们连番遭受惊吓,又目睹了同伴的死亡,自己这个师叔怕是离不得了。
暗叹一声,萧意折身回返出口楼道,雄王的尸体还需处理。
岂知甫一回返,萧意顿时急声冷呵:“所有人,立刻弃舟逃离!”
无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甲板上的弟子们全都调头往外跑。
雄王的妖躯静静躺在阴晦楼道口,浊黑鬼气一丝一丝渗出了他的肌体。
鬼气飘然,缭绕,拉动雄王的手臂,撑起了他的肩背。
他无声而缓慢地坐起,浑身黑毛裹上了愈加迷蒙的黑气,让他背对萧意坐在那里恍如一座黑坟。
死而生怨,是为鬼;徘徊人间,是为鬼。
人如此,妖族亦不例外。
可是,如若即将诞生的是一只妖鬼,萧意是不需这般如临大敌的。
萧意真正担忧的,令他瞬间作出决定让弟子们弃舟逃离的,是比妖鬼可怖千万倍的事物。
弟子们拿出法器小舟抛入江中,互相搀扶着跃下船舷。
三名筑基弟子则御剑而起,分三处半空警惕着通入底部船舱的楼道口。
而这时,一名弟子拉了拉程渡的小臂,催他快走。
程渡没有动,颤声道:“……看。”
那弟子疑惑了:“看什么?”
程渡僵硬地抬起了手臂,指向后方甲板一处,那里原本横陈着一具百足飞蜈的妖躯。
“妖鬼,活过来了。”
同一时间,甬道深处。
瘫如死鱼的雌王魂魄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骤然爆发出凄厉的惨嚎。
她的魂魄随即爆散,化作一阵烈风卷过了容北濋与绾绾。
那风吹过两人,奔向甬道他方,逐渐染上一层黑气,形成了一道怨气之风。
容北濋脸色蓦地黑沉,浅眸之中却盈起了粼粼金光。
弃御尺被他横握在手,飞旋一圈再度抓住,飘散金光杵在了前方。
而绾绾被容北濋勾住脖子带入怀中时,人还是懵的。
所以,她并不能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三位大妖,其中两位是已经化形或正在化形的山魈王,他们以怨相祭,献呈天地,上奉鬼帝,合而祈之,共启祭仪。
怨祭仪式自古以来可行不可止,五洲各域闻之色变的殁世间……即将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