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保安室。
神采奕奕的考察小分队全员都沮丧地缩着身子,身上**的,像一只只落水狗。
几人小心翼翼地偷瞄大人们的脸色,满脸都写着“怕挨骂”。
张蕊蕊下山时不小心脚滑,还磕破了小腿,在一群围着的大人中间,捂着伤口一言不发。
安宁也急出了一身冷汗,一边需要稳住家长情绪,一边还得联络学生们,所幸很快就找到了人。
“啧,这都安排的什么活动啊,大雨天的让学生们上山,是一个合格老师能干出来的事儿吗!”谈嘉母亲吐槽了几句,抓起毛巾去拍掉谈嘉身上的水珠。
谈嘉脸一热,皱眉说道:“妈,活动地点是小组自己定的,安老师同意那天又不知道会下雨,早上出门时不还是晴天吗?”
“哼,就会组织些对学习没用的活动……”谈嘉母亲冷哼一声,擦水的动作却没停,“赶紧把身子暖和过来,厨房锅里还炖着东西呢,真是半点没你弟弟省心!”
谈嘉垂着眸,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张蕊蕊母亲是最后赶来的,一进门,就指着安宁的鼻子,痛骂:“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啊?!”
“我把孩子交给你们,不是让你们把她丢进山里的!”
“要真出了点什么事,你当得起吗?”
安宁看到蕊蕊母亲时,愣了一下,她跟之前的变化太大了,安宁差点没认出来。
谁知就是一瞬间的分神,她就被蕊蕊母亲推了个踉跄。
“以前看你年轻,不好说重话,没想到你真是一点是非不分!”蕊蕊母亲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抓着安宁肩膀的那只手,仿佛要捏碎了她的骨头。
“哎,这位家长,蕊蕊同学家长,别激动……”周遇父亲上前拉开两人,“有话好好说,刚刚孩子们也解释过了,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安老师。”
蕊蕊妈妈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被拦住后,恶狠狠地盯着周遇父亲。
“是谁提出要爬山的?”她吼了一声。
方瑾的肩膀颤了颤,抖着手说:“我是组长,我……”
江颂时忽然站起来,毛巾挂在肩膀,刘海湿答答地贴着额头,却丝毫不见胆怯之色:“阿姨,我是班长,我们最初是想以春季踏青为主题,举行一次登高采样本活动,既能锻炼身体,还能将课本知识实践到活动里,对大家的学习都是有益的。至于安全问题,是我们考虑不周。”
蕊蕊母亲:“你作为组织者,有提前看过地形和天气吗?”
江颂时:“我们选的路线是坡度最缓的一条,登到山顶时还成功拍下了照片。这场雨也是在下午一点钟开始下的,那时候,我们已经决定返程了。”
他语速不慢,却字字清晰有力,平静的语调让人在听的过程中,不经意地忘记了原本的愤怒。
蕊蕊母亲深吸了几口气,手指抵住太阳穴,靠在墙边。
江颂时微微低下头:“抱歉,各位叔叔阿姨平时工作已经很累了,我们还给你们添了乱,我们在这里道个歉,还有安老师,让您在假期还要来学校一趟,对不起。”
几名学生纷纷站了起来,走到自己家人身边。垂着头,脸上带着愧疚之色。
周遇抱着差点被淋湿的照相机,吸了吸鼻子。
如果不是中途她想多拍几张美照发到空间里,而耽误了下山时间;如果不是她把手机玩没了电,导致接不到老爹的电话,或许不会造成这样兴师动众的场面……
张蕊蕊母亲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叹了口气说了声“算了”,就要去拉张蕊蕊的手,却被蕊蕊避开了。
“蕊蕊……”母亲眼里闪过一丝惊疑。
然而,张蕊蕊并没什么表情,仿佛感觉不到伤口的痛,眼底沉着浓郁的灰色,和那风都吹不散的乌云一样。
临走前,周遇吸了吸鼻子,叫住安宁。
“老师,这个是我们采的药草,送给您。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她红红的鼻头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哭成了那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安宁,别扭地抿抿唇。
“没事。”安宁温和地笑笑,被水淋过的脸显得愈发苍白。
几日后,各组的社会实践报告被收齐,统一上交至教务处。
历经艰难的考察小组意外获得了高分,还被苏茂成喜气洋洋地拿到走廊展览。
这种无关痛痒的活动,老师们以往都不会仔细看,给个差不多的分数,能让孩子们顺利毕业就行。
安宁却被什么异样的情绪牵动着,把收上来的报告在上交前细细地看了一遍。
周遇不愧是学美术的,报告不仅有详细的出行路线,还在最末页附了张手绘地图。
底图在浅茶色的基础上叠涂了灰蓝调,把乌雨蒙蒙的沿海小镇画得像一个忧郁公子。在行踪轨迹上,她特意用了一抹亮色突出,从学校后门一直延伸至山顶。
安宁欣赏的同时,无意识用指尖跟随周遇绘画中的指示,一遍遍描摹着那条通往山上的小径。
一股热腾腾的异样情绪在她心中舒展开……
像是睡醒了一觉后突然解出了之前卡住的物理难题,随着指尖的滑动,纸面上隐隐浮现出了一个“解”字。
这条路线,不仅适合登高写生,还特别适合大规模踏青。
也适合……逃生。
安宁意外发现,平缓宽阔的小山坡是个避险的好场所。
她钝钝地想着,心跳越来越快,甚至觉得手脚有些发冷发麻。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她激动地想要干呕。
这算因祸得福吗?
前几世混沌而解不开的难题,在这一世,却因为某个轨迹的改变,窥见了一行密码。
就像是数学卷子上的空间几何题,在同学冥思苦想得不出答案时,一只神明之手在图案里加了条辅助线。
*
17日,阴天。
语文老师在台前发卷子,一叠叠新鲜出炉还带着打印机热度的卷子被她立起,“当”、“当”几声,像是一种紧迫的威胁。
“马上月考了,你们都紧张起来啊。”她蹙眉扫视着班内的学生,目光如刀。
“都开学一个多月了,有些同学收收玩心,把你们那些心思都用在正确的地方。”
语文老师话音刚落,后排的雷好帅偷偷把夹在课本里的漫画扯了出来,默默藏进桌洞里。
雷好帅被那目光寸寸凌迟着,瞧见语文老师再度张开了嘴,胳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像只炸毛的狗。
然而语文老师话锋一转:“关胜这小子,晚自习不来也就算了,怎么周末也跑了?”
说着,她的指甲敲了敲金属外壳的讲桌。
发卷子的方瑾经过雷好帅座位时,轻轻“啧”了声:“你们俩还真是难兄难弟,连老师黑名单也要结伴上。”
语文老师一走,众人就像泄了气似的。
周遇拉着谈嘉,要她给自己把脉,扶额道:“你快听听,我最近可是茶饭不思、反复失眠、胸闷心悸……样样都占齐了。”
雷好帅伸出一只胳膊在旁边排队:“对,我还得再加一条,频繁腹泻。”
方瑾掐着笔杆回头道:“你们不会是有什么考前焦虑吧?”
“考前什么?”周遇茫然地抬起眼,整个人像个撒了气的玩偶。
方瑾:“考前焦虑啊,你们说的那些症状基本都符合。”
“方瑾,你就一点都不紧张吗?”
雷好帅刚问了个开头,又拍拍自己的嘴,否定道:“也对,你全校第二紧张啥,而且你老爸老妈又是出了名的宠孩子。”
这语气还有点酸酸的。
方瑾本来是要气一气雷好帅,说自己一点都不紧张的,余光瞧见张蕊蕊又在无意识地掐手,手背斑斑点点的红,夹杂着一阵青白。
她突然抓住谈嘉的手,放到自己脉搏处:“我……其实也紧张,特别特别紧张!”
说完,还朝谈嘉用力挤了挤眼。
谈嘉欲言又止着:“你这……食欲不错,但是!确实也该……调理调理。”
她点点头:“嗯,也有问题。”
雷好帅还在冥思苦想自己的问题:“可我去医院时,医生又说我肠胃没什么大毛病啊……”
方瑾摇摇头:“可能是压力型腹泻吧,我又不是医生,建议你下楼出门左转,去沈老师办公室坐坐。”
“啊?去他那个什么咨询室啊,我没病。”雷好帅一脸抗拒,把手缩了回去。
方瑾皱眉道:“又不是说一定生病了才要去的,不然为什么叫咨询室啊?沈老师很温和的,声音又好听,而且他不像某些咨询老师那样,一个劲让你找自己的问题,还动不动就说教。他只会很认真地听你说话,陪你、引导你找到自己的舒适区。”
“而且……”方瑾刻意压低声音,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每次去,他还会送一盒小点心,超级超级棒!”
周遇被说得眼里冒期待的小星星,托着下巴犯花痴。
雷好帅罕见地沉默了,像是在消化这个新观点。
意料之中,方瑾看到张蕊蕊挪了挪凳子,迎上她的目光。
张蕊蕊给她传了一张纸条。
“方瑾,你去过很多次沈老师的咨询室吗?”
“嗯。”方瑾直接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试探蕊蕊的态度:“这周要不要抽空一起去呀,正好缓解一下考前紧张。”
张蕊蕊并没有直接拒绝,迟疑地“嗯”了声:“我不太喜欢人多……”
方瑾急忙说道:“就咱俩,找个伴嘛。反正真正咨询时,也都是一对一的。”
她迫切地看着张蕊蕊的眼睛,眉头紧紧蹙着,似乎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
两人静默了很久,久到方瑾已经重新翻起了练习册时,才听到耳边一声轻轻的“好”,如风吹下来的一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