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晴天。
憋了一周的同学们为了体活课,都快祭出点什么了。
后排窗台上总是有两个新鲜苹果。
雷好帅又挂出了去年军训时用来求雨的牌子,不过内容有所修改,牌子上加了一个字。
【不求雨】。
下课铃还没响,关胜已经抱上了他的宝贝篮球。
群英中学篮球场不大,却总是人满为患。
除去常为了争地盘而发生口角的篮球爱好者外,围观的人才是主力。
关胜活动好四肢,在一众目光里,灵活地运球、投篮。篮球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在日光下呈现出鲜艳的色泽。
“这是新球鞋?以前怎么没见你穿过。”身边人撞了撞他的肩膀。
“周末刚买的,帅吧。”
关胜抬了抬脚掌,似乎很享受别人盯着他的眼神。
“我去,还是名牌呢!你中彩票啦?”
“他不是上学期拿奖学金了吗,估计是那个钱。”
关胜蹙眉,抬起手肘撞了回去:“不管哪个钱都是你关爷爷自己挣的。”
几人推推搡搡斗着嘴。
江颂时正蹲在地上,系好鞋带后,抬头正好望见关胜偏头的一刻。
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晃了一下他的眼。
……是耳钉。
还是一枚黑色的耳钉。
江颂时这学期开学以来第一次在体活课打篮球,他在教室总是坐第一排,鲜少能密切关注后排同学的动向。
如今看来,关胜确实哪里都不一样了。
他烫了头,不是很明显的卷,不知是怎么逃过地中海的眼睛的。
关胜也注意到了江颂时的眼神。
他嬉笑着朝江颂时走来:“怎么,大班长连仪容仪表也要管管?”
校服里花色的运动衫活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关胜仰头时带了点傲慢和不屑。
江颂时微微皱起眉,他的声音向来沉稳:“太阳底下有点显眼。”
关胜:“巧了,你是第一个发现的。”
他说完便哈哈笑了起来,眼尾泛起几道褶皱,眼睛弯成一把刀,扭头对着身后的人漫不经心道:“知道我为啥不爱跟他玩了吧?一股好学生味。”
那人不明所以:“好学生什么味啊。”
“两个字,”关胜伸出右手,比在那人眼前,“扫兴。”
后来,围观的人多起来,时有呼声从人群中溢出,仿佛篮球场是个天然的擂台。
不知怎的,体活课进行至中段时,那种振奋的气氛本该推至更高的天空,不知为何突然沉寂了下来。
突然中断的沉闷中,厚厚的人群包围着小小的篮球场。
江颂时撑着膝盖抬头望他,汗水顺着他额头一路划过脸颊,滴在地面上。
“你犯规了。”
亮晶晶的汗珠掉到睫毛上,刺痛令江颂时眯了眯眼,他喘着粗气,胸脯起伏。
关胜“当、当”地朝地上砸着球,眼尾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冷漠。
他歪起嘴角,声音并不大。
“看吧,我说过,他很扫兴。”
身旁的兄弟站在一旁没说话,像一个没电的机器人。
“你去告诉安老师吧。”关胜说着,手里的球在他臂下绕了一圈,又回到胸前。
一场没看到结果的篮球比赛在铃声中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学生们涌向教学楼 ,江颂时独自走向校门口,逆着人群的流动。
校医室内。
沈乐知摇动着一罐跌打损伤喷雾,咂舌道:“你这同学手挺黑啊。”
江颂时无奈一笑:“篮球场上哪里会没有磕磕碰碰呢?”
“一看你就不常玩。”沈乐知晃了晃脑袋,手臂平稳,对准江颂时的膝盖,按下喷头。
一股苦烈的药味儿弥漫在屋子里,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
他细致地把江颂时整片伤处都照顾到,还不忘传授过来人的经验:“对付这种阴招,你得学会假动作。”
江颂时看着他低头的动作,问道:“沈老师这个身材和个头,当年应该是篮球队的主力吧?”
沈乐知轻笑,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这还用猜么。”
江颂时:“这不是找你求证一下嘛。”
沈乐知:“你要是不信我,可以问问安老师。”
“咳,”江颂时轻咳了一声,看沈乐知的眼神突然多了点幽怨,“唉,我现在就想赶紧高考,好上大学。”
“上大学加个篮球队?”沈乐知随口问着。
江颂时:“上大学谈个恋爱。”
沈乐知:“……你这小子。”
江颂时从进门到坐下,没喊一声痛,反而游刃有余地跟沈乐知谈起了未来。
沈乐知跟安宁有点不同。
安老师虽然对学生们冷静又温柔,可看他们的眼神总带着悲观色彩。
沈老师却像个移动的热源,用他的笑容和颇具魅力的幽默让人忘记烦恼,好像在他眼里,未来永远充满了希望和光明。
江颂时的腿只是简单的肌肉拉伤,不成问题。
上完药,他挽下裤腿,镇定地从校医室出去了,除了走路比平常要慢些,看不出什么异常。
沈乐知从窗户外看他一路平稳地走进教学楼,轻叹一声,捞过桌旁的手机发了条消息。
安宁此刻正在画室里。
收到消息后,她便下了楼梯,正好看见一群学生堵在走廊里,叽叽喳喳争辩着什么。
黑得发亮的脑袋间,一颗荷包蛋似的光头在小幅度摆动。
还未靠近,就听到熟悉的大嗓门。
苏茂成:“你们班怎么回事啊?上周借了三次多媒体,这回又挑上教室了。”
学生:“409的音响坏了,放不了声音。”
苏茂成:“什么课还得用有声音的ppt?”
学生:“乔老师说要给我们放视频,这学期有一门砝码小车实验课。”
人形围墙中,安宁一眼认出一班的马书宇来,对方也看到了她:“安老师好。”
“409音响坏了吗?”她问。
马书宇点头:“是啊,二班上次借的409,放实验视频时就跟默片似的,还得光明顶自己加旁白。安老师,你们班要是想借教室的话可得抓紧了,现在大家都在抢406和405呢……”
说到这儿,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将手虚揽在嘴边:“听说406的电脑可以上网……”
安宁眯起眼睛,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促狭:“你知道的还不少。”
“嘿嘿,”马书宇挠挠头,“那当然,上周咱高一就只有你们班上了美术课,唉……有美术老师当班主任可真好啊。”
他一边说一边伸长脖子,哀怨地朝天花板呼气。
“你们变脸倒也快,上学期还说美术老师带的班要完蛋呢。”
“那是您听错啦,我肯定没这样说过。我要说也肯定说,美术老师带的班要起飞……”
正一言一语地调侃着,苏茂成一声怒喝把两人的注意拉回来。
“不可能!你说我眼花就算了,当时可是校长特地找学生帮忙贴的贴纸,不可能搞错!”
说着,他余光扫过安宁,往那边一指:“安老师,当时贴条的不是你们班那谁吗,你记得吧。”
安宁:“我看看。”
人群自动给安宁让出一条通路,安宁走到苏茂成跟前,细细打量他手里的两把钥匙。
旁边一只手伸出来,指着其中一把说道:“真的,我们没骗您,这个钥匙贴的6号,但刻的小字是9。”
半天周旋不出个结果,苏茂成干脆把两个钥匙收回,走到406教室门前。
“看好了,我亲自来试,这把标签写的6号对吧。”他举着那把“6”号钥匙在学生眼前晃了一圈。
展示过后,他把钥匙往锁孔里一插,手腕拧动。
“咔嗒。”
苏茂成:“门开了,这不没错儿吗!”
指出错误的学生一脸惊愕:“不可能啊……”
马书宇:“老师,要不您再试试另外一把!”
苏茂成拧起眉,显然没懂他的意思。
安宁心中一动。
她从苏茂成手中拿起另外一把标号为“9”的钥匙,再次插进406教室的锁孔里。
“咔嗒。”
同样的声音。
同样的门打开了。
“哎?这这这怎么一回事儿?”苏茂成捏着两把钥匙,对着太阳光反反复复查看。
他看了半天,眼睛都看酸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苏茂成把钥匙递给马书宇,命令道:“再试试409。”
马书宇屁颠屁颠跑到走廊尽头的409教室试起来。
没隔多久,响亮的声音穿过走廊 ,从那边传来:“老师!两把钥匙都能开——”
“真是奇了怪了!”苏茂成背过手,直摇头,脸上的皱纹一条比一条深。
那名学生也松了口气,语气里有一股终于自证了清白的委屈感:“看来是装锁师傅的锅。”
“这也太粗心了,改天得让人重新换一把锁,两间教室的门随便开怎么行?那不乱套了!”
苏茂成嘟囔着,挥挥手:“行了,都散了吧,该上课的上课,该自习的回去自习。再在走廊逗留扣你们纪律分啊。”
此话一出,原本还乌泱泱聚在一起看热闹的人全都散开了。
回去的路上,安宁原本的思路被这个小插曲打乱了。
相同的钥匙?
那可不太好。
一旦谁拿错了钥匙开错了门,等下次来找东西可就要懵掉了。
安宁戏谑地想着,忽然怔住。
拿错了钥匙开错了门,放错了东西,所以……
所以本不存在的东西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教室里。
8月7日那场大火。
从四楼而起。
她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