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七日中午,住校生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返校,而走读生可以晚自习前到校。
学校安排晚上集体自习,除特殊情况请假外,不得缺席。
高一(三)班教室内十分寂静,部分面孔甚至有些陌生。
黑板上只有一条安宁用粉笔书写的留言。
字迹秀逸,洋洋洒洒。
【补假期作业的都停一停,明天月考。作业已经和各科老师沟通过,考完试统一收取。】
“月考”二字还特地用黄色粉笔高亮圈出。
下午的大课间活动被取消,毕竟学生们刚返校,住宿生都大包小包的在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穿梭,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
雷好帅顶着一头板寸出现在宿舍门口时,惹来了一片嘲笑。
隔壁宿舍的人端着水盆,拎着抹布一边擦门一边调戏他:“雷大帅,你怎么变和尚了?”
“去去去,”雷好帅甩过新床单罩在头上,“哥们的时尚你不懂。”
这股劲儿还没过,紧接着,晚自习前,在教室里,又相继碰上了诸多变换了发型的同学——俨然成了班级的焦点。
七天而已,竟然大变模样。
雷好帅头发短得几乎贴近头皮,周遇笑他是“年轻时的地中海”。
自然卷的谈嘉把头发拉直了,刘海也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前那张可爱的娃娃脸也褪去了稚气。
方瑾心中为自己小说的女主形象惋惜了一阵子,后又将一盒荧光笔拆开,分发给周围人。
轮到周遇时,她特地留了一根粉色的——周遇爱豆的应援色。
周遇接过荧光笔后,端详了她一会儿。
方瑾依旧是利落的短发,浓眉大眼,颇显英气。
最后,周遇总结道:“不错,咱班女孩子们都变好看了,不像某些人,啧啧。”
雷好帅托起下巴,带着十足的怨气看了两人一眼,他摊开手掌:“我的呢?”
周遇率先从方瑾手里抽出一根,撇到雷好帅卷子上:“喏。”
雷好帅慢悠悠捏起笔杆,将它凑到眼前,忽然怪叫道:“绿的啊?!”
“多适合你。”周遇笑倒在桌面,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满足。
方瑾回到座位时,张蕊蕊难得在她出声之前起了身,让出宽敞的位置。
“谢谢。”方瑾眸光闪烁。
她抽出盒子里最后两根荧光笔,伸到张蕊蕊桌前:“你先挑吧。”
一根浅蓝色,一根蓝绿色。
张蕊蕊的笔记只有三种颜色——红、蓝、黑。
她向来抱有“差生文具多”的观点,自己的物件要多简单有多简单,从穿戴使用上,怎么普通怎么来。
但这也不完全是她的观点,不然也不会挑中那根如海浪般碧蓝的笔壳,腼腆地说了句:“谢谢,很好看。”
看着那足以令她心动的华丽外壳,仿佛一抹陡然撞破她黑白世界的亮蓝。
张蕊蕊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没有少女心,只是被长久以来母亲强硬的思想灌输压制了。
明天是月考。
班长开完会回来后,在黑板上贴了一张考试座位图——按中考名次划分考场,班级前十几乎都被划分在一班。
入学时,群英中学并没向全校公布中考排名,除了有好奇心要去查验的,大家对身边人的成绩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前排眼尖的人瞄到江颂时手中的考场分布表,惊叫了一声:“我去,班长的考场座位号是一班一号!”
最靠前的考场、最靠前的座位。
惊叹声如浪,从第一排传至最后一排,不出三分钟,三班全知道了——全校第一在这个班。
周遇特地跑到讲台前去确认。
几秒的沉默后,她爆出了第二则惊天消息:“靠!方瑾第二啊,别光顾着看班长了,咱们语文课代表不配有欢呼嘛?”
谈嘉直摇头:“我去——这是个什么班啊,顺buff逆buff都叠满了。”
成绩最好的在这里,最差的也在这里。
理科生、文科生、特长生、自费生……还有个主修美术的班主任。
……挺丰富的。
有了这个消息的刺激,众人收起浮躁,将未补完的假期作业搁在一边,纷纷投入到紧张的复习中。
教室后排的人难得收起了玩心,规规矩矩地端坐在课桌前。
就连关胜也将数学课本摊开在眼底,对着答案解析,尝试自己演算。
说来也讽刺,原定的运动会因天气预报的暴雨预告而取消,可暴雨却迟迟未来。
返校当日,原本的晴空乌云密布,那雨似乎被什么东西吊在了半空,要下不下的。
到了晚上,教室窗外频频扫进凉风,窗边同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随后,淅淅沥沥的雨终于降下,原属于早秋的潮热瞬间被扫空。
第二节自习开始没多久,教室里便响起“咣”、“咣”的关窗声。
课间也鲜有人出门,雷好帅憋闷得受不了,把窗推开一道缝,一股清冷瞬间扑进教室。
凝重的复习气氛里,除了酷似人类便秘的阴雨天,还有一张张为逝去假期而哀悼的脸。
关胜头发也修理过了,跟雷好帅修理残的发型一对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关胜刚进班级时,还引来一小片惊呼,他嘚瑟地抖着腿,被何岩白了一眼后,不满地收起。
更无语的是,这天还偏偏是何岩当班,光是前半节自习,关胜被他警告了不下三次。
一直忍到下课,关胜松松肩膀,习惯性靠向椅背放倒身体,椅子两条前腿翘离地面,除了支撑在地上的一条大长腿,其余的重量全倚在后墙上。
何岩吸了口气,敲敲桌子:“你别倚墙。”
班主任要求椅子距墙十寸距离,关胜这还差得远呢。
关胜烦躁地哼了声,懒得将嘴张开,嘟囔道:“哎,同桌儿,你不觉得你最近管我管得有点多了吗?”
“我只是听安老师的话,监督你。”何岩面不改色。
经历过上次面馆的事后,他对关胜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了,纵使关胜依旧会用凶巴巴的语气威胁他,可他一点都不慌。
“我管得很宽吗?”何岩推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冷光。
关胜无语了几秒,这种对话方式令他不太自在:“老实说……有点越界。”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可能天色晚了,可能考前气氛太紧张,又或者只是他单纯在雨天脑子不太清醒,关胜忽然把卷子推过去:“教我几道题?”
何岩沉默数秒。
关胜以为何岩又不愿意,准备将卷子抽回,那上面忽然被一只肤色偏深的手按住。
“你这解题过程……”何岩一脸复杂地盯着关胜在选择题旁写下的演算过程,叹了口气。
关胜不自在地挪了挪椅子,椅子腿落回到地面,椅背也离开了后墙。
何岩抬眼撇向时钟,从桌洞里取出相同的一张卷子——卷面干净、解题过程用铅笔书写并附在题目旁。
他把卷子递给关胜,快速说道:“上课讲题会打扰别人自习,你先对着我的解题过程算,有不会的写纸条给我。”
“哦。”
关胜习惯性抖抖试卷,感受到何岩幽凉的视线,止住了动作。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用手掌抚平卷子上的折痕。
坐在关胜旁边的人简直要惊掉下巴:“不是吧?怎么几天不见……你们化敌为友了啊?”
他视线来回在两人之间流连:“怎么,假期偷偷见过?你们俩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关胜皱眉:“没有。”
何岩猛地抬起头,语气有点冲:“没见过,见他干嘛?”
说完,何岩威胁地举起自己手里的扣分本:“马上上课了,不许讲话,不然记名。”
那人翘着二郎腿满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儿,老师不在,全高一年级的班主任都在四楼开会呢!一时半会儿回不——”
最后一个字音被吞,他动作忽然僵住,身体迅速回正,低下头,双眼牢牢盯着桌面,对身边的声音充耳不闻。
关胜诧异抬眼,撇向门口,发现安宁已经在门边站着了,不知道来了多久。
而江颂时正将拳头放在唇边,轻轻低咳着,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而另一只手还在卷子上飞速演算着。
这报信报得也太迟了。
关胜和安宁对视上,下意识等待被批评。
虽然知道自己违反了纪律,但没有其他人表现得那么心虚。
等了一阵子,安宁却什么也没说,而是走到了讲台前站定。
这架势一看就是要开会或者传达通知,有眼色的同学纷纷放下了笔,抬起头看着安宁。
江颂时离安宁最近,能清楚地看见安宁的神色变化。
刚刚解题太投入,连安宁什么时候来都不知道,唯一确定的就是,安宁一定发现了后排同学的小动作。
只是,她脸上丝毫不见恼怒,甚至在转身走去讲台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
人只有在满意、或者欣慰时,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江颂时更疑惑了。
安宁轻轻拍了拍黑板,待全班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后,才开口:“都知道明天月考吧?”
班级里异口同声:“知道——”
回应中掺杂着一两声轻笑。
“复习得怎么样?”安宁在教室中扫视一圈——有人神采奕奕,有人脸色黯淡,还有人满不在乎。
给了大家一点反应的时间,她继续道:“反正不管如何,今天在教室里的复习已经结束了,不建议大家回去后熬夜背书,当然也尊重你们的学习习惯。”
“现在,给大家十五分钟,将自己座位上的物品全部清空,包括桌洞、地面,多余物品可以放到窗台上、讲台前,或者走廊外的储物柜。”
在一片片不情愿声中,班级里开始有了动作。
张蕊蕊正对着一道物理大题画受力分析图,并不想中断思路去收拾桌子。
期间被来回走动的人撞到手肘,她不满地“啧”了声,瞪过去,却看见雷好帅抱着一摞书,杵在她身边。
雷好帅说:“行了,用不着连这时候还在用功吧?你快让一让,我把书放窗台上。”
张蕊蕊目测了一下方瑾手边窗台那点空余的地方,回绝道:“不行,我们俩的东西得放在那儿。”
雷好帅张了张嘴,本想反驳,看到方瑾凳子旁一大箱子的辅导资料,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不占你们地盘,我搬走廊去。”
说着,他空出一只手把周遇桌上的书包也给带了出去。
方瑾严格把控空间的等分线,将自己的物品堆放整齐后,正好空出另一半,留给张蕊蕊。
关胜这边就比较潦草,他本来也没多少东西可收拾,胡乱用桌布一兜,提着放到了斜后方的窗台上。
挨着楼边缘的教室就是方便,两面墙都有窗户,还有一面连通前门和后门,出去后,拐弯就能遇到楼梯,特别方便侦查老师动向。
刚才没被侦查到的安宁悄悄打了个哈欠。
大晚上开了足足四十分钟的教师会议,安宁基本上昏昏欲睡了,此刻正强撑着精神安排换座。
她努力睁大眼睛,伸出一只胳膊指挥:“每张桌子之间拉开距离,单人单桌分成五排六列,数学不是都学了排列组合吗,就当做题了,都活动活动,清醒一下,不少同学舟车劳顿,自习课都睡着了,所以速度都快点,搬完桌子就可以放学了,该回家回家,该回宿舍回宿舍,今晚好好休息,补充好精力,明天上考场。”
“最后一排特别提醒——远离后面墙体,至少留出二十公分,以后都按这个标准来做。”安宁加大了音量,边说边走到最后一排,用手比量着,指挥同学再将桌子往前搬一段距离。
同学虽然不太理解安宁为什么几次三番刻意强调这一点,但还是照做了。
搬完座位,教室干净宽敞无比,仿佛回到了开学前的样子。
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安宁提前让学生解散。
顷刻间,一大帮人欢呼着跑了出去。
安宁扒着门框冲走廊喊:“小点声!别的班还自习呢——”
张蕊蕊等人重新回到座位上,看起书来。
留下来的基本都是等家长来接送的走读生。
安宁也没走,随便拉过一张凳子,陪他们一起等放学铃。
她翻开教案,重读了一遍会议内容。
之前在半梦半醒中,她胡乱记了几笔,此刻回看才惊觉——差点错过了重要信息。
这可是头等大事。
会上,校长简短地交代,后门维修工程已告一段落,不过上头批下来的资金还有不少剩余,他打算将这笔钱用于教学设施的升级,希望各位老师积极提出意见,由教务处统一征集建议信。
安宁用手指比着,一个字一个字读过。
最后,安宁的视线停滞在她随手画的建筑速写上,眸光一动。
她快步走到离她最近的张蕊蕊身边:“借支红笔。”
张蕊蕊茫然地将笔递出去,看着安宁,却见她神情无比严肃,不同于以往的平和,内心闪过淡淡的疑惑。
安宁拔下红笔笔帽,在会议记录旁,用力写下四个字——结构加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