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营
此时的新兵营可是极‘热闹’了,营后一旁整片野林子灯火四起,都在吆喝着什么:“尘公子!”
“尘公子你在哪?”
“尘公子?!”
……
营中士兵络绎不绝,见到来人却也都行礼问好:“尘副将来了,尘副将来了。”
“尘……”
尘樾匆忙的点头应付,一边领着尘罄找到山脚下站着的一行人。
尘樾朝着中间那人开口问道:“孙统领,这究竟怎么回事?”
“尘副将。”孙统领闻声转过身来朝着尘樾虚虚行了一礼,他们二人在军中也算得关系要好,也熟悉对方品行。所以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尘樾也并未将怒火迁到孙毅坚身上。
“原本这考核的最后一项设置在这鹄山上,规则你也知道就是在规定时间内不被教头抓到且找到藏好的旗子最多者为胜。可这时间也到了,所有参加考核的新兵都陆陆续续的下来了,唯独尘公子,过了一刻钟了都还不见人影。于是守将便派人上山去找,结果找到现在都还没把人找到。”
“尘副将,末将的属下办事不利,理应责罚。但……”
孙毅坚话还没说完,尘樾都能猜到他后半句了,还没说要罚呢都开始求情了。
“行了,我这会要去找我侄子,等找到了再说这些事。”
尘樾少见的有些急躁,孙毅坚闻言立马从身边唤了两个士兵跟着尘樾上山去。
“我也去。”
尘罄对尘樾说着,尘樾扭头劝导:“姐,现今天都黑了,山上不安全,你就在这儿等我……”
尘罄十分严肃,目光坚定,她也很久没唤尘樾全名了。
“尘樾,相信你姐姐,我可以的,让我去。”
尘樾就这样看着她,最后无奈地轻叹一口气,阿姐现在想做什么他也拦不住。
“阿姐注意安全,我让士兵跟着你。”
“好。”
于是孙毅坚又拨了两个士兵过去跟在尘罄身边。
尘罄一路上都考虑过了。自己儿子武功没那么弱,士兵也在山上寻了半个时辰了,尘瑜要是没出什么事的话早就应声了,所以他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他无法大声呼救。眼下夜幕就要降临,尘罄身后跟着两个士兵,三人手中都举着火把。此时的他们正在朝山林腹地前行,前山想必都被翻了不知道几遍了,还是没消息,很大可能人不在那里。
尘罄他们也一路喊着,唤尘瑜的名字。等到夜幕完全降临,她在一个小山坡上用火把照出了树皮的划痕。
那是一道极深的野兽的抓痕,那一瞬,尘罄的心都悬起来了。
“这是?”
士兵见状也将自己手中的火把照了过去,那的的确确不是一般野兽能留下的。
“走,我们下去看看。”
“是。”
两名士兵一前一后的护在尘罄身旁,不停的观察着四周,看还有何异样。
“夫人,您看,这里有打斗的痕迹。”
待尘罄站到了山坡底下才将士兵所说的有打斗痕迹看清楚,周遭的松树断的断,折的折,高大树干七零八落,不少刀剑划痕和野兽留下的抓痕,仔细的照去竟发现地上有血迹。
“夫人,想必这里曾经进行过一场很激烈的争斗。想必尘小公子就在这不远处。”
尘罄依旧沉着脸,却也还是叮嘱道:“嗯,但你们也要小心些,说不定那野兽还未走远。”
“是,夫人。”
在不懈的探索下,叫尘罄他们寻到了一处血腥味异常浓厚的地方,尘罄一直盯着前面,也没瞧见脚下,差点就一个脚滑摔下长坡了,幸得两位士兵反应快,拉了尘罄一把。
“夫人小心。”
尘罄略微调整了一下不平稳的呼吸,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方才差些就扯坏了。
回过神来的她朝着两位士兵道谢:“多谢。”
其中一人赶忙道:“夫人不必多礼,这是我们的职责。”
另一人看了看周遭,又道:“夫人你且在上面等着,我下去探探,此处血腥味颇重,可能有危险。”
“好,你小心些。”
“是。”
看着士兵的身影渐渐没入那片黑暗无边的长坡下,尘罄自己都没发觉地将眉毛蹙的死死地,此时只有坐立难安来形容。
不出几片时,那火把的亮光再次出现,并带来了尘罄迫不及待想知道的消息。
“夫人,公子找到了,就在那下面。不过还有一具已经断气的狼躺在下面。”
这一整句话听的尘罄胆战心惊,她迫切的想知道疾平可有事:“公子呢?公子可出什么事了?”
“回夫人的话,公子还活着,不过受了伤,在下面躺着呢。”
尘罄抿着唇,不过还好人还活着。她忙对身旁的士兵道:“走,我们下去看看。”
“是,夫人您慢点。”
尘罄步子走的很快,生怕自己赶不上,好在士兵的带领下没出片时就找到了。
那是一具比成年男子还要高大不少的狼尸,此时那皮毛上并未有过多血迹,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若不是那士兵已经站到那狼尸跟前,将火把往前照了照,并朝着尘罄压着声音喊道:“夫人,你看已经死透了。”
尘罄闻言顺着火光看去,那是一道很致命的伤,但也看得出这一剑的干净利落。
尘罄见此,迈着步子走上前去,低声询问道:“公子呢?”
“在这呢。”
士兵将火把向狼肚子照了过去,只见当事主尘瑜正在那躺着呢。
“疾平!”
尘罄忙绕过狼尸,跑到尘瑜面前把火把递给身旁人,再将人给从地上半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疾平,疾平你醒醒,你别吓我……”
尘罄活了这小半辈子,文臣武将家里出来的女儿,不羁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让她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但眼下看着怀中了无生机,一身血气的儿子,尘罄觉得泪珠子都在眼眶里打转。
倏忽,尘罄听得怀里传来极其虚弱的声音:“母亲,儿还活着呢…”
闻声,尘罄立马收回一腔悲情,关切的问道:“疾平,你还好吗?还撑得住吗?”
“母亲,儿还撑得住。”
“好好,母亲这是带你回家的,别怕昂。”
尘罄微微侧着头对着身后二人吩咐道:“你们去寻尘副将来,再让他多带些人手来。”
有人疑惑道:“夫人,我们二人不留下一个吗?”
“不,你们都去,相互有个照应,快去快回,我便出不了什么事。出了一切后果我担着。”
“是,夫人。”一士兵转身要走,又转了回来,“夫人,那这火把?”
尘罄瞥了一眼,便道:“给我吧。”
尘罄接过火把,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儿子身上而尘瑜紧闭着眼,面色苍白。
尘罄还时不时地低声抽泣:“儿啊,我的儿啊,你可别出事啊……”
过了片刻,那两把火点光亮彻底消失在夜幕下,耳边也听不见脚踩枯枝败叶的声响,尘罄依旧未停下。直到装死的尘瑜开口提醒:“把火把熄了吧母亲,人已经走远了。”
闻言,尘罄立马变脸,比起之前的伤痛欲绝,现在更多的是内心关切。
随着火把的光亮一点点消失,周遭变得更加寂静阴森,伸手不见五指,如同失去视觉一般。
人也在这种环境下,其他感官才会变的更加清晰。
尘瑜正欲起身,但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允许,最后他还是开了口:“母亲,您能扶我一下吗?”
尘瑜嘴上说着,自己都开始行动了,尘罄忙扶着他的臂膀:“来,你慢点。”
尘罄和尘瑜就这样靠着还有些温度的狼肚皮毛上取暖。
“母亲也觉得不对劲吗?”
尘罄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出自己的疑问:“这么大个新兵营,这么多新兵,怎就你一个人到了这山林腹地;那么多士兵寻你这么久也从未到过后山,也偏偏燊烬军和新兵营隔了一条道的事,要等到半个时辰后才来禀报。
“疾平,你可是在营里招惹了什么人?”
尘瑜低着头,有些沮丧地说:“母亲大智,是儿子愚笨才着了他人的道,给母亲惹麻烦了。”
尘罄摸索着轻抚上尘瑜的鬓发:“说的什么话,孩子不都要惹麻烦嘛,若是你一直行事滴水不漏,反倒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太早没了用处。”尘罄轻笑一声,“我小时候惹的麻烦可比你大的多。”
尘瑜有些好奇母亲的少时,但还是补充道:“母亲,儿子并未得罪营中的人。”
“嗯,母亲知道了,母亲相信你。
“疾平,你放心。等出去了,母亲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我可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敢碰我的家人,我都要他付出代价。”
尘瑜淡淡一笑:“多谢母亲。”
雀飞枝头,尘罄倏忽摸到尘瑜肩膀处的结,尘罄用手都摸的出来这打结的手法,她略微凑近了尘瑜果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当即问道:“疾平,方才有谁来过?”
尘瑜感到十分诧异,母亲怎么会知道:“母亲…”
“那人不让你说?”
“不是。”
“那为何不说?”
是没有理由,尘瑜轻吸一口气承认了:“是有人来过,这狼是那人杀的,儿子受了伤还是他帮忙包扎的。”
“那他人呢?”
“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尘瑜:“你们来的时候。”
“哦~”
尘瑜有些疑惑,“母亲认识此人?”
尘罄斟酌一瞬,才开口:“勉勉强强吧。”
“母亲,我觉得此人有些怪。”
听尘瑜这么一说,尘罄也好奇了,那人有什么奇怪之处:“哪里怪了?” 只听尘瑜十分认真的说:“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外面套了一件银灰色繁文大氅。
“这是个什么穿法?儿子不懂。”
尘罄愣了神,不过还是抓住重点问:“天都黑了,你怎么知道?”
尘瑜也认真回道:“母亲,那时候还是傍晚。”
这话听得尘磬有些尴尬,但是还是佯装镇静而后调侃的说:“哦...他要风度不要温度呗。”
尘瑜闻言思考片刻,旁敲侧击的试探道:“母亲,儿子有个偶像。”
尘罄听得出话意,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看儿子究竟想说什么,“是吗,谁啊?”
尘瑜见有戏,赶忙道:“燊烬将军。”
尘罄还未接话,尘瑜就又问道:“母亲,他们说燊烬将军是咱们櫂裘人?”
“嗯。”尘罄应了声,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前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
“为何这般说?”
“十几年前,在还没有你的时候他确实是櫂裘人。但是后来他就走了,现在也可以算是半个皇城人,只看他认不认了。”
尘瑜低着头,又道:“那母亲觉得燊烬将军此人如何?”
尘罄想也没想直言道:“英明神武,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是惊世之才也是国之重臣。”
尘瑜听得出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但是他想听的不是这些,“没有别的了吗?”
尘罄至此也将尘瑜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知道谁给他说的这些话。不过看着儿子如今这般伤势,也不拐弯抹角了,顺着他的心意回答:“以前在櫂裘的时候,他家的宅子离我们家老宅很近。我们经常碰见,就觉得此人不错,是个有善心的公子。”
尘瑜在此处自动忽略了他母亲为何待字闺中还能与一公子经常碰见,毕竟母亲的少时似乎很是传奇。
“舅舅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舅舅还说了一点。”尘瑜自问自答的说,“舅舅说燊烬将军什么都好,文臣,武将他都能出色胜任。但唯独当不好一位丈夫。”
“母亲,舅舅说这话是何意思?”
尘罄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自己琢磨着尘瑜的话,也觉得十分有道理,确实不能是个好丈夫。
尘罄无奈地叹了口气,扯过自己的外袍,往身上紧了紧,揭穿尘瑜的套路,
“你这孩子,今晚问这么多是想知道什么个事?”
尘瑜很平静地说:“母亲,孩儿知道自己非您亲生。”
就这一句,这一句就够了。尘罄一时没了话,重新组织了语言又有些小心地说:“其实这些年也从未想过瞒着你,你若是想知晓你亲生父母的事情,我可以……”
“不是,母亲。”尘瑜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我想问的只是当年您和顾将军的事情。”
怕母亲不信,尘瑜补充说道:“毕竟他当年在城门一别时就成了我最仰慕的人,成了我习武念头的支撑,但是他若是做了对不起母亲的事情,我定要他……”
“好啦,母亲知道了。”尘罄及时止损,就怕这傻小子说出什么不敬话来,鬼知道那人是不是站在那根树干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偷听他们讲话呢?反正这天下的大道理也是谁武功高谁说了算。
“母亲给你讲就是了。”尘罄轻叹一口气,“这些本不应让你这么早知道的,罢了,这都是缘分。”
尘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着很常见的事情。
“顾熠燊,他当年负了我。”
“什么?!”尘瑜惊呼出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尘磬见状轻拍了拍尘瑜的臂膀,安慰着,“冷静,你先听我说。
“当年我和他是两情相悦,但我被城主府强娶了。我不愿意嫁,也想过逃跑。
“疾平,你知道吗,当初你祖父祖母豁出去让我们俩坐船离开忻城,但是他犹豫了。
“我不怪他,因为我们都清楚只要我逃婚了,尘家必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们都不想看到这样情况发生。
所以我逃婚,他拒绝了。”
尘磬一个人絮絮地说着,看着十分轻松的样子,“我知道他也不容易,他当年只是个商贾子弟,双亲常年在江南经商,他有个姐姐,在皇城。也在我成婚第二年被娶做皇妃,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但当年他不是什么声名显赫的燊烬将军,他只是个带不走心上人的无名小子。
“每次回想起这些事,自己就忍不住怨他,恨他,说他负了我。如果不这样的话我就没有理由还记得他,当年的事我也找不到了理由放下。我清楚那根本放不下,只会更伤愁,所以我只有这样。
“只因当年是个死局,到现在我都没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尘瑜愣愣地听着,周遭静得可怕,偶有凉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簌簌吹过。
半晌,他讷讷地提起之前:“母亲,我之前也问过一个人,我问他燊烬大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人是这样回答的——他不是什么功高盖世的大将军,他只是个连心上人都保护不了的胆小鬼。”
尘磬不知道回什么了,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嗯...”
尘瑜试探性地问道:“母亲,您想见他嘛?”
尘磬自嘲地轻笑一声,又说:“人家大将军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话音刚落,其身后高大的树干上突兀的发出落叶踩碎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尘瑜耳朵灵敏,立马回头查看,即使夜晚漆黑一片,但是仗着一小块倾泻的月光,还是能将部分地方照清楚些,就比如那方树干。
尘磬也跟着回头,只见刚才发出声响的地方一干二净,并无异常。
尘瑜警惕的扫视了周围片时,在确定没有人会后才慢慢地转过头来。
他接着刚才的话,还想说:“可是母亲...”
尘磬打断他的话,“好了,疾平你的心意母亲都懂。”
为了不让孩子多想,尘磬提到许多:“母亲没有什么远大的心愿,就只想你平平安安长大,娶妻生子,阖家安乐。
小时候你经常生病,家里老人就说给你取个小字,我就取了个疾平,希望你的疾病早日痊愈。
而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这也就够了。也就想你以后可以娶任何你喜欢的女子,但也绝对不可夺人所爱。”
尘瑜表示自己的理解,回应道:“母亲,我懂。”
尘瑜想着尘磬方才的话大部分都已经实现了,但他还是不甘心地问道:“那母亲除了这些还有其他什么心愿吗?”
尘磬想了想很快就说:“还有一个。”她的声音变得很温柔,“我还想听你唤我一声娘。”
这下换尘瑜没了话说,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尘磬只在一旁解释道:“我在你小的时候从未亲近你,不仅是当时在谋划接过城主府的事情,也怕旁人看出你的身份。只有这样,我疏远你,才能在东窗事发时,不牵连到你。”
尘磬一个人默默地讲述着她这些年的心里话,但是身后远方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即使我知道你非我亲生,但我也从未想过事成之后要放弃你,当姬岁近给我说你的病可以治时,我真的很庆幸我是城主。”
“夫人和小公子就在前面...”那嘈杂的声音愈来愈近,密集的火把光亮透了过来,就要将这里点亮些许。尘磬和尘瑜都听见了,但一个未曾停下,一个未曾打断。
“这十几年来,我看着你温和谦逊,孝敬长辈,没有一处不是。反倒是我总觉得亏欠,你想做什么我大多都未曾不允,你说喜文我便天南海北的为你搜罗名书经典,为你请最好的先生。但又怕你一心只读圣贤书,其他地方又落下了。后来你说想学武,我是高兴的,你又说你想来参军,刚开始我是有些犹豫,因为尘家有太多儿郎留在那兵戈之地。”
尘樾站在那长坡之上,手中高举着火把,身后的人都努力的举高火把为尘樾照亮这片林子。
尘樾也闻到了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他急躁的大喊一声:“姐!疾平!”
“但是,我不想拘着你,你也不能在我的庇护下生活一辈子。我少时就想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就该和这无情无义的天地奋力一搏,我要你自走自己的路,不要为你这辈子留下遗憾。”
尘磬将将讲完,身后那一帮人由尘樾带头步履如飞的朝着这片寻过来。就在尘樾的火把照亮那具带着斑驳血迹的狼尸,橙黄色的火光攀附上二人的鬓发时,尘瑜似乎哽咽了一下,颤着声音轻唤了一声,
“...娘。”
尘磬侧过头,莞尔一笑看着呆呆的尘瑜,笑容不减应了一声,“诶。”
百年之后的櫂裘城,风光依旧。九天碧落,厚重的乌云渐渐散去,桂轮淡淡的光辉尽数倾泻而出,将城中风光都照了个彻底。
依靠在窗棂旁的流珠迟疑片刻才问道:“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小姑娘点点头,“对,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流珠一只手抱臂,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支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两息后她道:“城主不是只有十年可活了吗,怎么后来还有传闻她有长生不老药?”
小姑娘道:“她的确只有十年可活了,这段时间里姬岁近能为她做的也只是清除余毒再调理身体情况。
“至于那枚长生不老药是她从长磬山回来后才被人传出去的。”
流珠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问:“那药是燊烬将军给她的?”
“是。”
流珠闻言有些激动,赶忙问道:“那燊烬将军呢?他也有吗?”
小姑娘嘶了一声,才道:“这个不知,燊烬将军从尘樾接任燊烬军之后就很少下雪山了,后来渐渐没人再见过他。”
流珠顿时歇了菜,抱着最后的期盼,问:“那燊烬将军的结局是什么?”
小姑娘:“别人怎么说我不知,但在我这只有一种说法——一个名字全是火字的人,却永远留在了雪山上,尸骨难觅。”
流珠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问:“城主呢,她还活着吗?”
小姑娘挑了挑眉,斟酌一下才没有底气的回道:“应该吧...”
流珠闻言之前的糟糕心情一扫而空,急切的问道:“真的嘛!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还能见到她?你说哪里可以寻到她呢?”
这下换小姑娘问她了,“你想见她,为何?”
“我对这种传说中的人物最是好奇,现在得知她还可能活着,那肯定是想见见的。”
小姑娘闻言就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人,良久才轻笑一声,“是嘛鎏珠。”
流珠听此面上友好的表情一敛,将手放了下来,往后撤了一步一脸警惕地盯着树上的小姑娘,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叫鎏珠?”
小姑娘戏谑道:“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认了...我不仅知道你叫鎏珠,我还知道你是鎏金为车白玉辀的鎏,沧海月明珠有泪的珠。”
鎏珠闻言一脸难以置信,怒喝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小鎏珠,你手腕上那玉镯子还是我给锦平出嫁的礼物,而且传女不传男,刚好这一辈也就你鎏珠一个丫头。
“按辈分来算,你得唤我曾外祖母,当然我是不希望你这么称呼我的。”
“你...你怎么可能!我曾外祖母不是尘城主...”鎏珠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这个大胆的想法窜入她的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而且变得愈发可能。
鎏珠眼底震惊之色并未褪去,“你真的是?”
尘磬一撇嘴,“刚不还说想见我,怎么见了我又是这副表情?”
鎏珠还是十分质疑她,“你...你怎么证明?”
“证明?”尘磬像是略微思考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你觉得你在皇宫里怎么也打听不到的事情,被我这么个“小丫头”云淡风轻的就给讲出来了。你真的觉得是只有你皇城下了规矩,还是你幸运到櫂裘第一晚就遇到了我?
“就这样告诉你小鎏珠,你就是翻遍整个鹫夏,敢给你讲,能给你讲这个故事的人绝不超过十个。”
鎏珠自觉这人说得很有道理,但打心底遇到一个孩童模样的人给她讲完了一百年前的故事还说她是你曾外祖母,这实在是很难让人信服。
“那,那也不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尘磬就是个老谋深算的滑头,这又换了一个方向引导人思考,
“小鎏珠,你要搞清楚,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信不信由你。”
鎏珠这下不知道说些什么质疑的话来,微微埋着头,愁眉苦脸的沉思,好像在纠结着刚才的一席话。
尘磬不管其他,直言一件与之前谈论的无关的事,甚至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她道:“小鎏珠,你皇兄还未娶妻,你便是这四海八荒最尊贵的女子。即使这全天下都没有配的上你的男子,但你也可以培养出个能与世人相配之人。”
鎏珠顿了顿,反应过来,“你是在说庆凌驸马?”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称,尘磬才发自心底一笑,“其实我更喜欢世人称他将军,虽然是第三任燊烬将军,但我为他自豪。”
鎏珠这么问其实心底也有些相信她的身份了,但还是有些戒备:“你说这些干嘛?”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为何来这里。堂堂公主,私自从皇城跑出来,你皇兄知道吗?”
鎏珠不言。
“哦~”尘磬了然,“鎏玺不知道。”
尘磬接着说:“不知该说你胆子大,还是皇城守卫太无用。
“是姚家那小子帮你的?”
鎏珠脱口而出:“你怎么又...知道?”话没说完她便意识到什么。
嗔怨道:“你又套我话!”
“小鎏珠,是皇城把你养的太好了。你父皇只有一个同胞弟弟还出家当了和尚,你和你皇兄自幼便没体会过皇家的勾心斗角。
“但你和你皇兄不一样的是,他自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所以他登基不久也没有人敢因他年少就看轻他,他有谋略,有雄心,有胆魄。
“而你,你父皇母后,包括你皇兄,他们都想错了。他们自认为自己再努力一些便能将你护在羽翼下一辈子,他们想你无忧想你无虑。
“但是在皇家谈这几个字,太奢侈了,就算是当年的尘瑜也不能对安秀郡主保证。……就更不论现在了。
“若是姚家那小子对你真心那就另当别论,但若真的一片赤诚又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到櫂裘来,这一路上多少艰难险阻说他不知道,我不信。
“敢帮助公主私自逃离皇城,后果我不信他不清楚。你皇兄到现在还未下诏寻你回去,你猜为何?”
尘磬一句句接着像炮弹般向鎏珠轰炸,后者听着这些话,好几次想插嘴但都没有机会,后面渐渐就说不出来了。
尘磬自言自语道:“你觉得他是怕打草惊蛇还是他在皇城有人拿你做要挟?”
尘磬给了她回答的空隙,鎏珠听到这里立马否认,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不可能,皇兄最是聪慧他不会不知道的。”
尘磬肯定道:“但你皇兄是最爱你的人,你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鎏珠此时此刻才真正慌了神,话都不过脑子,“那怎么办,我要回去!只要我回去...”
“傻丫头,皇城是你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尘磬也不是真想唬她,只能安慰着“现在还没有人寻到你,也是件好事。毕竟你皇兄那样聪慧要是不见到人,他是不会松口的。何况只要在櫂裘,只要我在就没人能动你。”
鎏珠微微稳了心神,冷静下来听尘磬这样说,疑惑道:“那,那你会武功?”
尘磬不回答,而是反问她,“你觉着呢?”
鎏珠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尘磬见她实在耿直,轻笑一声,随意道:“百年够做很多事情了。”
“你还不打算让我进去?”尘磬假装耸了耸肩膀,“外面很冷的。”
鎏珠轻呼一口气,到现在她算是认了尘磬的身份了,侧身一让,“你进来吧。”
闻言,尘磬撑着树干站起身,脚下一蹬踩着窗框就跳进了房间,鎏珠在其身后快速的关上了窗户。
鎏珠转过身来就见尘磬静静地站在房中央,看着房间里唯一的床想也不想就对尘磬说:“你睡床,我睡地上。”
尘磬看着偌大的床榻若有所思,后又问:“就不能一起睡?”
见尘磬这么说,鎏珠也不再坚持,干脆道:“那就一起睡吧。”
熄灯后
尘磬睡在外侧,鎏珠睡在里侧。刚躺下时还十分和谐,但是鎏珠又从未与他人一同睡在床上,此时有些睡不着,于是她又开始话唠。
“我能接着问你几个问题吗?”
尘磬阖着眸子,吐出一个字:“说。”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啊?你之前一直在皇城吗?”
“没有,我几十年间从未离开櫂裘,我只是不问江湖好些年。”
“那你为何穿成这般模样,还是说你一直喜欢这种?”
尘磬面不改色道:“活那么久做点新尝试有何不可。”
“你活了多久了?”
“一百三十三年。”
鎏珠差些惊呼出声,“这么久!那你还去找过顾熠燊吗?”
尘磬眉角微挑,“怎么直呼其名了,他可是你另一个曾外祖母的弟弟。”
但鎏珠毫不在意道:“他现在也不知道吧,说着方便。而且这样更显小辈对他的亲近。”
尘磬一愣,嘴角染了些笑意,暗想这小丫头是真胆大。
“没有,他怕我再来的时候找不到他,在雪山上受冻,就把那信物给折成好几块不知道流到何处去了。”
“你没想过去找?”
尘磬直言:“我不敢出櫂裘,自从我知道他给我吃了长生不老药之后,我便没有出过櫂裘一步。”
“这个道理和他上长磬山是一样的,不仅仅是因为自身的原因,还有外界的因素。无非是江湖险恶,皇帝的心思难测。”
“长磬山...这是哪几个字?”
尘磬爽快道:“长久的长,笙磬的磬。”
鎏珠一个人在咀嚼回味这几个字,“长磬...长情!”
鎏珠有些激动,“不就是你的磬嘛!这山名谁取的?”
尘磬也有一种顺着鎏珠说话的意味,直接报了个名字,“顾熠燊。”
“我就知道!你们俩肯定是真的!”
尘磬笑怪道:“没大没小的,长辈的事情你也敢当着面议论。”
“哎,那岂不是说你这么多年都没人上去过,谁知道顾熠燊是死是活,万一他还活着呢?”
尘磬很直接地说:“上不去的,都说信物四分五裂了,眼下在天南海北我都不知道什么地方。”
鎏珠不假思索道:“那就去找啊!我陪你!”
尘磬一个人过几十年第一次对着人不知道说些什么:“你...”
“你不敢出櫂裘,不就是因为江湖险恶,世道凶险嘛。我可是公主,我罩着你。”
这下给尘磬听笑了,“哪有那么简单。”
尘磬心里盘节最错杂的一个结便是,“小鎏珠,你知道嘛,长生不老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它逆天而行。而你这在想死也很难死掉的时间长河中看着一个又一个至亲之人离你而去,过后百年,这层血缘关系已然开始淡化,你是后几十年中唯一一个跑到櫂裘的。在此之前,我只能看着城中的人一代又一代的更迭,永远也回不到当初。
“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孤独至极。”
鎏珠认真的思考片刻,才说:“所以你是怕上到长磬山后找不到顾熠燊,让你又一次见证珍重之人离去。如果你不去的话,你可以当他还活着,毕竟没人知道真相。
“但若是你去了,你寻到他了呢?”
尘磬不言,于是乎鎏珠耍了个心眼,
“这样吧,我在那木溪下的船上等到明日午时,你若来,我便陪你一同寻找些碎片信物,前提是你帮处理皇城的事情,不能让我皇兄出事;你若不来,那我午时过后就离开櫂裘。”
尘磬依旧不言,鎏珠试探的问她睡了没,还是不理人。
困意渐渐缠上心头,鎏珠两只眼皮子在打架,脑子又在想她听到没。
翌日一早,待鎏珠醒来之时身旁早已空无一人,她伸手一探,凉的,一看便是走了许久。
鎏珠想起昨晚的事,不再犹豫穿戴好衣裳,收拾好行李便去找老板娘退房。
她戴着客栈外买的斗笠,上了木溪下最近的小舟,一上船便给了船夫十两银子让其在这等到午时,午时后在做安排。
鎏珠就这样在舟头静默着,一站便是几个时辰。桥边的行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商贩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渐渐多出饭菜飘香的诱人味道。
但依旧没见到那期待的身影,船夫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劝道:“小姐,你那朋友到现在还未到,估摸着也来不了了。你也在这里站了好几个时辰了,那路边的菜馆菜都做好了,你要不尝尝?”
鎏珠并未第一时间接话,目光在密集的人群中扫视着,但是直至午时依旧未见那人赴约。
这段时间,鎏珠把什么坏情况都考虑过了:昨天晚上没听清,她不愿意帮忙处理皇兄的事,她不敢出櫂裘……
午时已过,鎏珠深深地叹了口气,认命转身对船家说道:“您说的有理,我这就……”
鎏珠正要准备上岸,就听得身后一声急促地喊声:
“小鎏珠!”
鎏珠猛然回过头,一身素绿的尘磬站在桥边,还喘着粗气,看样子是跑过来的。
她莞尔一笑,尘磬看着她也笑,笑得明媚如花。
——全文完——
感谢每位有缘阅读到这的读者~
改改章节,觉得太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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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櫂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