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六,何一珩难得的晚起,以至于任舒睡醒觉察到身边有人的时候,竟有些被吓到。
“醒了?”他靠在那儿看手机,见她醒来,视线落在她身上,轻声问道。
任舒缓过神来,下意识地往他那儿拱了拱,嗯了一声,借着他不知何时搂过她的胳膊躺着,才说道:“你怎么没起来?”
手机屏幕上是满屏的英文,大概是在翻看着什么邮件,她瞥了一眼不甚在意,便听他说:“周六,上午有几个国外那边的邮件要回,一会儿起来带你去看个展。”
“什么展?”
“那天姜可恬说的那个服饰展,你不是想去么?”何一珩偏头看着她,话落便看见她眼底的光,心头陷下去一块。
任舒抬头看他,忽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喜悦。
还是那日晚宴之余,酒过三巡,她和姜可恬闲谈,姜可恬问起她最近在忙什么,她如实相告,说在准备新书。
她的笔名素日瞒着外人的,唯有亲近之人才知道,姜可恬自然不知,所以只宽泛地问一句:“什么类型的?”又客客气气地问一句进展顺不顺利。
那时,周遭坐的都是程澈一行好友,十二人的大桌上,唯独她与姜可恬两个女生,偶有两位朋友带来的女伴,却不甚熟悉。
她看向一旁的何一珩,他正看着席上某位西装革履的男士,认真地听他说话,并不在意她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写一本古代的,第一次尝试,不太顺利,很多规章制度没有个笼统的框架,”她轻声说道。
“过几天,北郊同梧展览中心那边有个古代服饰展,你可以去看看,说不定能有灵感。”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比起那些男人们的高谈阔论,她们俩算不了什么。
她本以为何一珩没听见,却不想,他根本就听得清清楚楚。
“去不去?”见她许久没有反应,他又问道。
任舒含笑应声。
从亭晚水岸去北郊的路程要半个多小时,两人在家简单吃过午饭后才动身。
任舒穿了一身黑色的马面裙,织金的刺绣在秋日的阳光下随着步伐翩跹,有一种波光粼粼的感觉,一头长发被她用发簪挽起,竟真有几分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那般。
何一珩多看了几眼,在下车的时候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服饰展按朝代依次陈列,自平民百姓到宫廷侯爵,从服饰到首饰,应有尽有。
她看花了眼,也沉醉于其中。
有人沉醉于展览的一切,那自有人沉醉于看展的人。
只是,连何一珩自己都不曾发觉,今日,他多看了她好几眼。
“有种越看越不知道选择什么的感觉,每一个都好好看。”她轻声嘀咕。
何一珩一手插着兜,一手虚揽着她的后腰,笑着建议:“回去以后,看看你第一个想到的是哪一种风格,那就选择哪一种。”
任舒思索良久,肯定了他的想法,像是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一般,郑重地点点头,展露笑颜。
她喜欢穿着适配不同主题展览的衣服去看各色的展览,去看展览背后的故事,也为了拍照打卡。
一如今日。
只是从前在她身边的人是许安蓝,这一次成了何一珩。
她有些不敢开口,她好像还没怎么让何一珩给自己拍过照。
都说爱你的人会把你拍的特别好看,那何一珩拍的照会把他拍得很好看吗?
她总觉得自己和何一珩还不甚熟悉,不知为何,当着他的面摆一下矫揉造作的拍照姿势,她总觉得有一丝尴尬。
她偷偷瞟了何一珩好几眼,却都没有开口,总是欲言又止,而他,似乎也一直在关注展览的内容,时不时打开手机看两眼,似乎在处理工作。
不记得是她偷看他的第几眼,在某个展示凤冠的地方,他后退了两步,举起了手里的手机,随手掷了个方向:“从那边走过来,我给你拍照。”
她惊讶地回头看着他,还未开口质疑,就听他说:“不是想拍照吗?”
话落,他半蹲着,手机呈45度角倾斜,倾斜的幅度时而变化,似乎是在为了调整角度,看着似乎还挺专业。
素日在镜头下也算游刃有余的人,罕见地僵了几分。
“自然一点。”他似是低笑着说道。
任舒抿了抿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深吸一口气,步履翩翩,裙摆微微晃动,美不自胜。
何一珩的手机几乎没有放下来过,许是看她不自在,后来他干脆不提前说了,干脆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边,陪她看展,听她絮絮叨叨地赞叹某样东西华丽精致,然后偷偷地在某一个瞬间,用镜头记录下她的一颦一笑。
一场展览,拍拍看看,等到结束已经日暮西沉。
沐着夕阳,踏上归途。
“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何一珩问。
任舒低头看着手机,忽然说道:“想吃一中北门的那家黏糊麻辣烫。”
她一边说一边借着红灯,把手机里刷到的朋友圈给他看──是一张黏糊麻辣烫的照片,最本真的原相机,没有任何滤镜,却完美地展现美食给人的诱惑力,浓稠的麻酱浇在麻辣烫上,只是看图片,那股醇厚浓郁的芝麻味就已经在嘴巴里蔓延。
朋友圈主人的备注也很实在:AAAA一中北门陈哥麻辣烫。
“你还有他微信?”何一珩记得这家店,在一中边上开了十几年了,高中的时候他也经常去。
任舒点点头,收回手机,示意他绿灯了,可以走了:“有,前两年嘴馋去吃过一次,然后加了老板微信,有时候点外卖用的。”
麻辣烫开业的时候,外卖还没盛行,后来周边的铺子外卖小哥来了一波又一波,唯独这家店没有,老板不开通外卖,说麻辣烫送过去就不好吃了,芝麻酱混着面条,容易坨。
后来打包的方法也进化了,粉面可以和汤分装,连芝麻酱也可以分装打包,可老板坚持分装了就没有那个味道,怕影响口碑,也怕店里少了人忙不过来,所以这么多年都没开通外卖,只有像任舒这种,实在嘴馋,又实在是回头客中的回头客的,老板才会找人抽空送个外卖。
何一珩只以为她是胃里的馋虫作祟,却不知他今日一身卡其色风衣,休闲洒脱,让人想起很多年前,在麻辣烫店里,那个穿着卡其色大衣悠闲自在地吃着麻辣烫的身影。
开了十多年的店铺直到前两年才装修了一下,不再是看着有些破旧的苍蝇馆子的样子,厨房干净亮敞,吃饭的桌子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破旧,变成了清一色的白色长桌,铺了纯白的瓷砖和地砖,也装了空调,冬暖夏凉,也换了门头,但不变的是麻辣烫的味道,和并不好停车的地理位置。
黑色的连号大G与学校里那些老师临时停靠在路边的车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正巧是放学的点,一大群青春洋溢的高中生穿着一中的校服从校门口出来,浩浩荡荡的,时不时有一两个跑在最前面,像是担心抢不到好吃的一样。
十年前,一中的校长还不是现在这个,那时候,一中并不强制穿校服。
所以今日,他俩在这一众校服里,更是独特。
两人在大部队前并肩进店,老板一眼认出任舒,“哎哟”一声说道:“今天怎么不要我送了?”
任舒笑着拿了个空盆和夹子给何一珩夹菜,一边答道:“正好有事在外面,看见你发的朋友圈有点馋,就赶过来了。”
大部队陆续进门,老板寒暄只言片语便自顾自地去忙。
两人挑好了菜,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都一时入了迷。
“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吃饭?”何一珩忽然问她。
任舒点点头:“高二高三的时候常来。”
──那时候他已经毕业了。
“怪不得。”何一珩抿了口老板端过来的茶水,含糊说道。
“什么?”
“怪不得我以前一直来这儿但好像没怎么见过你。”
她无声扯扯嘴角,并不多言。
她高一的时候,也来过的,可奈何这家店生意实在太火爆,店里坐满了,店外面那几张桌子也坐满了,她只能去别的店吃,有时候其实是能看见他的,只是那时,他从未注意到过她罢了。
不过五分钟,店内便坐满了人,已经有晚到的人张罗着拼桌了,唯独他们这儿没有人拼。
──也许是因为他们俩不是学生吧。
有两个女孩子局促地拿着号码牌不知道该坐在哪里,徘徊在他们附近,她们的视线始终在角落里的一桌男生身上徘徊,小声议论,似乎是心有所属。
任舒心中了然,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眼神交互,彼此心领神会。
他收起放在一旁空椅子上的衣服,搭在自己的腿上,她收起一旁空椅子上的手提包。
两人心照不宣地腾了两个位置,在两个女孩又一次望向这里时,她微微一笑,指了指边上的空位说道:“你们可以坐这里。”
她们俩好像松了口气。
四人桌坐满,两人各自安静地吃饭,许是有外人在场,何一珩并不多言。
那两个女孩子的说话声音也压低了许多,只是偶尔,任舒能拼凑起她们话语间的重点,无非是角落里那桌男生中的某一个。
她没有去看女孩们的表情,却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好像也是这个样子,和故友一脸欣喜地远远地看着角落里的某一个身影,只是一眼,可以雀跃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