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唯吾不用?”
司筠筠只觉得玄妙是个花架子,她既无登峰造极的武力,又缺乏作为上位者应有的统治威严,竟如此轻易地就被秋叶海棠策反了两名弟子,致使自己辛苦多年的心血成果被他人肆意抢夺。这般行径与墙壁上那八个字所彰显出的孤傲霸气,实在是相差甚远。她转头对容时说道:“这墙上的字,瞧着满是超凡脱俗的孤傲霸气,可放在玄妙上仙身上,怎么看都不搭调。”
容时微微点头,应道:“不错,从玄妙上仙的身上的确看不出这种超凡脱俗的境界。”
随着藏药秘阁的石门缓缓回归原位,秘阁内失去光源照耀,密道内陷入一片昏暗之中,狭长蜿蜒的甬道内,仅仅依靠石壁上挂着的几盏油灯摇曳出朦胧的微光。
容时蹲下身,试图从地面找寻出玄妙逃跑的足迹,他细细查看,却没有丝毫踪影。
“看起来我们与玄妙走的不是一个通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站起身来。可就在起身的刹那,一阵强烈的晕眩感突然袭来,眼前仿佛有无数奇异的画面快速闪过,像是天雷、阴火、赑风,三灾齐聚,景象恐怖至极。他踉跄退了两步,直到后背贴上石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司筠筠本在一旁寻了处略微平整的石壁贴耳去听,寂静中她隐约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滴滴答答”的水滴声,见容时异样,连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了?”
容时定了定身,“说不上来,我也不知这是怎么了,方才有一瞬神迷,无法控制自己。”
“该不会是这甬道内的油灯有问题,挥发出了迷烟吧?”司筠筠说着,抬手一掌灭去了距离他们最近的油灯,“你可有感觉好些?”
容时轻轻摇了摇头。
司筠筠见自己并无任何不适,便知并非是油灯的问题。莫非是在进入密道之前就中招了?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在她认知里最为恶毒的人——秋叶海棠,“该死,先前在姑姥山小院外,你飞身前来救我时,龙尾被秋叶海棠刺伤,定是她剑上淬了毒。”
容时听闻,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尾骨处的伤口。这一按,又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直冲灵台,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一声声温柔而宠溺的呼唤:“乖乖儿……”这声音遥远而又熟悉,仿佛来自遥远的记忆深处。
果真是中毒了。
这伤口当时看着并不深,在溪水中简单清洗过后,他便没放在心上,竟是大意了。他缓缓说:“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眼下玄妙已从其他路径逃走,我们未必能找到她。这地宫内部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说不定隐藏着诸多凶险,倒不如先退回奉华阁,另寻生机。”
“正合我意,大不了我杀出一条血路便是。不过我心里一直有个疑虑,秋叶海棠明知你我二人假扮她进入了雪月门,为何至今都未曾现身?她与灵慧二人见面之后,又去了哪里?”司筠筠说出了心中顾忌。
容时微微皱眉,安慰她道:“莫要慌张,她此刻最要紧的目标并非我们。我想那药鼎对她而言必定至关重要,即便灵灯与慧灯不说,她也定会亲自下地宫查看。”
司筠筠依言走到石门前,她抬头凝视着那扇石门,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只见她猛地抬起手掌,运力于掌心,而后狠狠一掌拍向石门。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石门却纹丝未动,
司筠筠满脸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石门。她随即深吸一口气,凝神聚力,再次双掌齐出,连续两掌拍在石门之上。这两掌劲道十足,力量汹涌澎湃,引得甬道深处传来悠长而沉闷的回音,但石门依旧没有丝毫开启的迹象。“莫非这石门设有机关,只能从秘阁内打开,从外面根本无法进入?”
又经过两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司筠筠终于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她无奈地回到容时身边,说道:“后路已断,看来如今唯有勇往直前,闯一闯这龙潭虎穴了。”
容时看着她坚定无畏的眼神,心中不禁微微一动。他稍作思索后,开口问道:“你那枯木逢春的法子,能否化解秋叶海棠的毒,或者破除她的致幻术?”
“疗灵术主要功效在于修复身体,辅以清心咒可摒除杂念,或许能够将毒素净化清除。”
二人相视一眼,达成共识。
司筠筠将清心咒口诀轻声传授给容时,待容时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念咒之时,她将疗灵术运于指尖,轻轻点入容时的眉心。
容时只觉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自眉心缓缓涌入,如同涓涓细流,连绵不绝地流向四肢百骸。这股力量所到之处,仿佛春风拂过大地,温暖而舒适,轻轻抚慰着他身体的每一处伤痛。就连他幼时遭受天劫所留下的顽疾,也在这股力量的细致修复下,一点点地开始好转。
他沉浸在这奇妙的感觉之中,心中不禁感叹,若是能早十几年遇见九嶷山的人,或许他便无需父亲耗尽心力为他炼化干戈定,来支撑这副孱弱的身躯了。
忽然,眉心涌入的力量戛然而止,紧接着,甬道内传来一阵激烈打斗的声音,“嗡嗡”作响,不绝于耳。他循声望去,只见甬道深处,一人身着白衣,手持断刃,刃上血迹斑斑,在昏暗的烛光映照下,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死寂气息。
再仔细一看,那断刃并未伤到司筠筠,两人交手之间,那人白色衣衫上的无数破损之处均被染成了蓝紫色,伤口处流淌出的血液竟是蓝紫色的,而他手中断刃之上却是一片鲜红。容时心中大惊,暗道:莫非地宫内发生了重大变故?
这甬道空间狭窄逼仄,司筠筠惯用的红缨枪在此处难以施展,赤手空拳虽不至于落于下风,但一时间也难以将其制服。地宫内情况不明,来人身份更是未知,她深知若如此缠斗下去,一旦引来更多人,定然危机四伏,必须速战速决。
司筠筠目光如炬,激斗中已然想好应对之策。只见她猛地抬腿,一脚踢向石壁上的油灯。
油灯在司筠筠去千钧之力下,瞬间化为齑粉,灯油飞洒,转而在司筠筠的灵力操控下变成了数道燃烧的火焰,如离弦之箭,一重重呼啸着击向那人。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球攻势搅得心烦意乱,躲避不及,硬生生被击中数下。炽热的火焰在他身上蔓延开来,白色的衣衫瞬间被点燃,皮肤被灼烧得通红,散发出一股独特的、带着浓郁海洋气息的焦糊味。
司筠筠眼眸中寒芒一闪,正欲迅猛出手夺刀,将眼前之人一举拿下,却听容时高声喊道:“刀下留人。”
容时快步上前,当即施展玄冰之力,帮那人熄灭了身上的火焰。
司筠筠顺势夺下断刃,抵在白衣人的脖颈处,对容时说:“他来得真是时候,你问问他地宫的情形。”
容时微微点头,随即俯下身去,仔细地查看起白衣人伤口处潺潺流出的蓝紫色血液。少顷,他缓缓直起身来,神色凝重,目光直视白衣人,开口问道:“你是鲎族?”
白衣人缓缓露出一截被烧伤的胳膊,伤口处隐隐散发着一股类似烤螃蟹般刺鼻又带着几分怪异的焦糊味,顺着被烧焦的胳膊,一滩蓝紫色的血液缓缓流淌而出。他只当面前两人是雪月门的仙族,别过脸去,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反问道:“怎么?一个被炼废出逃的血奴,你们竟还舍不得烧死吗?”
司筠筠见这人没了方才缠斗时的嚣张气焰,便放下断刃,回道:“你若是鲎鱼修炼成人,就抬头看看,面前这位便是你们海族的三太子。”
白衣人并未抬头,只是咬着牙,轻蔑地笑道:“三太子?哼!就算海皇亲临又能怎样?我鲎族无端被抓入这暗无天日的牢笼,孩子们大多被抽干了血液,在绝望中死去。像我这般被选中试药,且试炼成功的更是寥寥无几。见惯了仙族的残忍手段,却始终不见营救我们的海族战士。海皇坐拥海皇宫,高高在上,哪里会管我们海族底层百姓的死活。”
容时听着,面上难掩愧疚之色,心中纵有万般无奈,但面对遭受迫害的海族生灵,他的一字一句中透着决然:“身为龙族后裔,肩上永远担负着保护海族生灵的使命。如今我已身在雪月门地宫,虽不能即刻扭转乾坤,但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们,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带你们重回深海,禀明母皇,为鲎族讨回公道。”
“说得好听……”白衣人痛苦地喘息着,似是支撑不了多久,不愿再与容时多说。
容时见他这般痛苦,心急如焚,向司筠筠恳求道:“司筠筠,你能不能救救他?”
白衣人此时已虚弱到无力抬起手臂,只得摇头拒绝:“不必了,我被抓来这地下牢笼十年,无数次被试药,甚至被强行试炼提升修为,才炼得人身……何况这灯油经过特殊提炼,能伤三魂七魄,一旦灯油被催动点燃,就无法阻止,直到魂魄被焚烧殆尽。”
司筠筠原本只是想制服他,以便探听地宫情形,所以在激斗中并未下狠手,没想到这小小的灯油竟连累她平白伤了一条海族性命。此刻,她不顾白衣人自身的意愿,运起疗灵术想要为他疗伤,哪怕只能减轻一丝痛楚也好。
灼烧带来的伤痛让他痛到无力挣扎,随着疗灵术的灵力缓缓注入体内,他的眼神从最初的不屑转为慌乱,他看向容时,嘴唇颤抖着向容时悲戚哀求:“求你,救救孩子们……”
容时见状,紧紧握住他的手,急切问道:“这地宫布局诡异,你可知鲎族被困于何处?”
“升玄……”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后,白衣人迅速陷入极度绝望的境地,面色惨白如纸,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已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
来自灵魂深处的灼烧感令他无法呼吸,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对容时说出:“救救孩子”四个字后,便气绝身亡。
一瞬间的疑惑,一瞬间的怔愣,一瞬间的犹豫,一瞬间的顿悟,随之而来是的生命消散后遗留下的虚无与死寂。
白衣人化归原形,他是一只足足有半人大小的老鲎。
鲎族因寿命不足百年,且没有特殊的修炼的天赋,通常不会被选入归墟龙王冢修炼,而古老的鲎族本性温和,即使遭遇敌人,也以自保为首要,并不会主动发起攻击。
容时不能理解,为何如此生性温和的生灵,会因为拥有蓝色的血液被选中,遭受灭顶之灾。
回想到在进入雪月门之前所见到的尸山,那里堆满了海族生灵的尸骸,容时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世间万物,唯吾不用?实则是无所不用其极。
司筠筠轻轻拍了拍容时的肩头,说道:“事不宜迟,共赴前路吧!让我也做一回拯救苍生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