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 第28章 第 28 章

初九总感觉，近日几个拖油瓶最近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那日将琅尧宫人的愤怒平息了之后，东方洵就很少出现在他面前，像是故意躲着自己，他似乎也被那群人感染了一般，也不知是生出了什么毛病。

好在百蝶山终于在第九日的子时又回到了雾森深处。

夜风凉飕飕的，正直新月，天气亦不佳，细长的月牙在云层间若有似无，群星也都消失般不见踪迹。初九和莲歌道别了东方洵等人，此时正往百蝶山的出口走去，两人脚步都很快，身影被路上的火把映得通红，忽隐忽现鬼魅似的。没一会便穿过那片安静的帷帐，离开了百蝶山。

雾森仍是常年瘴气迷蒙的模样，头顶更是布满了灰沉沉的雾气，完全看不见天空了。初九正要掏出夜明珠照明，却见身旁陡然炸出一片金光······原来是玄变回了真身，白凤周身散发着耀眼的金光，将他们站着的这块地照得敞亮极了。

这只白凤凰还真是个粘人的牛皮糖，赶都赶不走。

“都上来吧，有本大爷在，天亮之前必能将各位安全送达羲和谷！”玄抖了抖身上丰满的羽毛，语气很是骄傲地说道。

初九无奈：“你认识路么？”

“不认识！”这位壮士回答得相当理直气壮，说着还看向莲歌：“不是有她带路么！”

莲歌更无奈：“······天上雾气太浓了，我没办法找路的。”

“这样，”玄思考了一瞬，又想到什么似的道：“我可以帮你们照明！”

······

却火终于忍无可忍：“你闭嘴！”

在众人的嫌弃之下，玄最终还是幻回了白鸟，他本想蹲在初九的另一边肩上，奈何却火“不要靠近”的气场太过强烈，一向神经比脑子还粗的自己都感受到了，只得灿然投奔莲歌。

“羲和谷谷主如今是哪位？”初九边走边问莲歌打听羲和谷的近况，千年前他也曾在谷中逗留过，当年的那些人也不知是否都还在。

半晌，莲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离开的时候，谷主是苍术。”她的身影在夜明珠微弱的光照下显得很单薄。

这夜明珠被初九做了小小的改造，此时两颗石头分别悬在两人身前，微弱的光隐约勾勒出一个若隐若现的罩子，隔绝着四周的瘴气。他在夜明珠之中附上了一个简单的禁制，可以保护当中的人不受瘴气侵扰，如此他们赶路的时候便不用再耗费灵力布置防护了。

“倒是个没听过的..….”初九喃喃自语，转念一想也是，毕竟已过去了千年，除了东方二人得了他的真传，修为能有一两千年的寿命不在话下，如今这偌大的天桀怕是再没有几位他当年还在时的故人了吧。

“谷中的人还是那副迂腐不开化的德行？”他继续问道。

莲歌脚步微顿却没有回答，被肩上的玄抢了话头：“你是不知道，他们羲和谷如今在其他灵物当中，那可真是算得上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了！”

“世外桃源？”这倒是出乎了初九的料想，当年他所知道的羲和谷可不是这种地方。

“对呀！”玄还继续滔滔不绝，“你想啊，雾森里这么多瘴气，大多数修为不高的灵物在这都活不了，只有羲和谷是唯一没有瘴气覆盖的地方。我听说那里面鸟语花香，灵力充沛，整日载歌载舞，许多灵物进去了都不想出来呢！”

原来他压根就没去过，都是些道听途说来的传言。

“这地方这么好，那你怎么不去？”初九有些好笑地问他。

“我可是凤凰一族，天空才是我的家，区区一方山谷怎么容得下本大爷？”

“······”

羲和谷容不容得下这位大爷不知道，初九肩上的却火此时肯定是容不下他的。

莲歌没有理睬肩膀上的这位大爷炫耀羽翼，冷不丁说出一句令人细思极恐的话来：“那些灵物可不是不想出来，他们根本就出不来······”

初九眼色一沉，心中也大致有了推断，果然纵使过去了一千年，这羲和谷还是没变。

“没关系，有本大爷在，谁也困不住我们！”

“······”

初九抬起手按住肩上想要冲过去的却火，语气温和又诡异，“乖，你灵力还没恢复，我们现在打不过他的，忍一忍。”却火忍无可忍，只得钻进了初九腰间的乾坤袋中，谁知那白鸟见状连忙也跟着钻了进去······

“你们要打便打，小心别伤了咱们的晚饭啊······”初九无奈地对着自己的乾坤袋嘱咐道，也不知道里面地两只鸟听没听见。

莲歌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们关系真好。”初九听出了她话里面满满的羡慕之意，她年纪不大，小小年纪离开家乡，又对着两个疯子在不见天日的密洞中过了两百年，应当也时常会想有个一起嬉笑打闹之人吧。

“你还有亲人或者朋友么？”初九问道。

“有个弟弟，不知死活······”莲歌缓缓道：“母亲在我们出生的时候便死了，父亲也不要我们，将我和弟弟扔在了荒野，后来被东方燧所救，他将我们带去了隗族领地，我跟着他来到琅尧宫，一呆就是两百年。”

莲歌的年纪同外貌差的太大，初见时乍一看都会以为她是个小孩，但她异常冷静坚强的外表还是暴露了真正的年龄，也许是方才玄和却火的吵闹勾起了她内心的柔软之处，此时看上去倒像个真正的孩子了。

“那你的弟弟？”

“东方燧为了让我更听话，便将我弟弟留在了荒野的隗族领地。”

难怪初九总觉得莲歌对东方燧的态度很奇怪，似乎并没有完全把他当成救命恩人一般对待，甚至还隐约有敌对之意，原来是因为弟弟的原因。

忍不住又瞅了眼她单薄的左臂，那里还装着义肢，当日他在榣山洞中便发现了，她的身体生长的很慢，灵识也似是有损，大概都与她这悲惨的出生有关吧。此番莲歌虽然是帮他们带路的缘由才同行，但羲和谷毕竟是她出生的地方，初九猜测她应当还有别的原因要前往那里。

听完如此悲惨的身世，气氛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莲歌显然是因为回忆起了不甚美好的童年，一时半会也没有继续聊天的心情，初九平日里虽然话痨得很，就算没有人理，他都能自说自话唱出一场戏来······不过人家姑娘正感伤着，也不能硬拉着陪他闲聊，倒是无比怀念起了乾坤袋里面的那两只鸟来。

太阳不知何时升了起来，透过天空中厚厚的瘴气，送来了一丝温暖。白天的雾森虽然明亮了些，但那些灰蒙蒙的雾气却像是幽灵一般，仍然无处不在。初九不敢收起作为防护罩的夜明珠，两人不发一语，在雾气四溢的森林中疾步行走。

奈何这两人毕竟体力灵力都有限，他们午夜便出发，途中也没有停下来休息过地走了大半日，此时也已快接近晌午。初九终于是坚持不住，提议找个地方休息片刻再出发，莲歌的身体其实也已经相当疲累，莲花其实是比较特殊的木灵，一半属水，因此在陆地上面的耐力不比初九这个水生灵物强到哪儿去。

找了处还算宽敞干净的空地，初九就地生了把火，从他的宝贝乾坤袋中掏出两只山鸡，准备抚慰一下他饥肠辘辘的胃，而却火和玄也跟着山鸡一起，顺便被捞了出来。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莲歌专心地磨着刀，回道：“顺利的话三日左右吧。”那是初九临时做的一把匕首，大小用起来正适合，她很是喜欢。

“顺利？还会有不顺利的情况么？”初九熟练地烤着山鸡，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把调料洒在鸡身上，顿时香气四溢。

“嘶——”玄在旁边发出了极为夸张的口水声，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被香喷喷的烤鸡吸引过去，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再也顾不上初九和莲歌的对话，就连却火也不掩馋意，眼巴巴地看着烤鸡。

初九：两只鸡怕不是烤少了······

“嗯，雾森虽然布满瘴气，一般灵物不会在此处闲逛，”莲歌属木系，平日里也都是吃些花花草草昆虫之类的，烤鸡对她没什么吸引力，因此还有余力认真地回答初九的疑问：“但婴奴不怕瘴气，我们须得提防着些。”

“哦，希望一切顺利······”初九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心中却瞬间放松了许多，这婴奴虽然不怕瘴气，但是怕他啊！

婴奴生于魇的附身之物，与魇的存在息息相关，初九当年可是亲手斩杀了他们的老祖宗，深刻在传承记忆中的恐惧无法拔除，这会可能躲他都来不及，便更不可能上赶着往他面前送了。

不多时，初九大厨亲手烹制的烤鸡终于出炉，玄迫不及待地捧走一只，好在他的理性还未被肚子里的馋虫完全蚕食，竟还先撕下了一只硕大的鸡腿递给了却火，这才迫不及待地将剩下的部分整个吞下······这刚烤完的烤鸡表面还包裹着一层香腻的鸡油，滚烫的油脂在他嘴里就像没温度一般。

一旁的初九看着都觉得嗓子疼得慌······待手里的烤鸡温度稍降下来些，他才慢悠悠地扯下一只腿吃了起来，顺手还递给莲歌一只。

“试试？这可是难道的人间美味。”这可不是自夸，初九没事总爱鼓捣美食，这偌大的天桀，除了当年的琅尧人，怕不是没有哪族的食物能比他做的更好吃了。

莲歌最终还是顺从了咕咕直叫的肚子，伸手接过了鸡腿，确实闻着还蛮香的。

见她犹豫地咬了一小口，继而露出了惊艳的表情，初九这才满意地笑了······可没多久，他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

“莲歌，你确定如今这雾森之中没有其他的危险了？”初九看着她突然沉声问道，身旁的两只鸟还沉浸在烤鸡的回味中，并没有注意到初九严肃起来的脸色。

“我确定啊。”莲歌奇怪道，不懂他何出此问。

“我觉得你可以不确定。”初九眯起双眼，仍在盯着她看，莲歌被他这么注视着，只觉得背后蓦然发冷，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你什么意思······”

“你先不要动。”初九轻声打断，眼神越过莲歌，看向了她的身后。

莲歌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间便感到背后凉意更甚——

“扑哧”一只枯槁黏腻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空气中的烤鸡味不知何时已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所代替，那混杂着泥土和草木腐烂的味道，初九从未闻到过，又感知不到其他陌生灵识的存在，一时间也难以辨别莲歌肩上的这只“爪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背后传来的凉意几乎要将莲歌的后背冻僵，那只“手”就这么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一动也不动，最初的诧异过后，莲歌不动声色地运行灵力，瞬间她冻麻了的身体便恢复了行动力。方才磨完的刀就在手边，只见她动作飞快地拿起——手起刀落，将那只“手”斩断。

初九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这是什么东西？”莲歌恢复了自由，转身便来到初九旁侧，这才看清楚了身后的东西。

那是一株巨大的枯木！

此时一旁的玄和初九也被惊动，玄立即幻回真身挡在了众人身前。

“大家小心！这老树精修为不浅，极有可能在我之上！”眼看向来自傲地不着调的白凤都严阵以待，气氛一时间变得凝重了起来。

却火灵力还未完全恢复，只得蹲在初九的肩膀上戒备四周，暗自开始观察逃跑路线。他听了玄的话也是心中一沉，与这白凤相处这些时日，对方的修为他心中自然是清楚的，若是眼前这颗树精的修为真在玄之上，只怕加上他们几个也极难对付。

老树精被莲歌斩断的“手”掉落在地，那原本布满了不明黏腻液体的外皮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朽了下去，瞬间就变回了一截普通的枯枝。树精显然是被莲歌的动作激到了，眨眼间从粗壮的枝干后伸出来无数只“手”，飞速冲着离它最近的玄包围过去——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玄便被那铺天盖地袭来的枝抓裹住，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喂！”莲歌握紧手中的匕首，不可置信道：“他不是很厉害的么！这送的也太快了吧？”

却火也不安地看着前方，包裹着玄的树枝还在不停地收缩，好一会不见动静，不禁愈发焦急了起来。

“不能再这么干等着了，我要去帮他！”莲歌娇小的身影似箭一般弹出，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刺入树枝做成的茧之中······然而锋利的刀刃就像是刺入了一团棉花中一般，似乎没有对其造成半分伤害，更糟糕的是，莲歌发现这团茧竟然借着自己近身之际，想要把自己也裹入其中！

“快松手，离那些树枝远点！”初九没想到这只小白莲还挺仗义，竟然二话不说就冲上去了，但他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莲歌握着匕首的手已有大半没入树茧之中······“小却火！快借我点凤凰真火。”

却火闻言，二话不说将所剩无几的灵力融为真火，至纯的金色火焰从他口中吐出，初九掏出一只箭矢接过喊道：“回来！我帮你脱身。”娴熟地搭弓上弦，燃着凤凰真火的箭矢随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化作一道光射向了那团树茧。

箭矢精准地射中了困住莲歌手的树枝，这诡异的树精果然很忌惮凤凰真火，瞬间便退开了去，莲歌也随即恢复了自由，这次她乖乖听了初九的话，旋即远离了那团树茧。

“就是现在！用火烧他！”初九大声喊道，却不是对着却火。

却火好奇地看向树精，那团树茧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微微颤动了起来，竟是对着被裹在树茧之中的玄说的。

莲歌还没来得及跑回来，正想转头，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强劲的气流伴随着一股滚烫的热浪直接将她从原地震飞了出去······

这一下的动静着实不小，离得远些的初九和却火也被波及，也被气流推着吹出去好远。

“咳咳······”初九拨开身上的枝桠残骸抬头看去，那树精已然被烧成了灰，这一炸连周围的瘴气都散去了许多。这只白凤也真是，时刻都不忘炫耀自己，明明一把火烧了得了，偏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哈哈哈，老不死的树精，还是不被本大爷的真火烧成灰，渣滓都不剩！”果然不远处的玄正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很是自豪地查看着自己的成果。

“啊······”莲歌略带痛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刚刚离得比较近，飞出去了挺远，但好在没有受伤。却火也从初九的肩膀上面摔下，落在不远处，似乎脑袋还在懵着。

“这可不是普通的树灵······”初九揉了揉后脑勺，也不知方才摔下来时磕到了哪里，又疼又晕，一模竟肿起来一个大包，索性便坐在了原地：“却火，莲歌，你们还好么？”

却火似乎是想过来，扑腾了两下翅膀发现飞不起来，大概是用了凤凰真火的缘故，一时半会还没恢复，只得远远向初九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我还好······就是胳膊断了，等我接上。”莲歌也向初九挥了挥自己没有受伤的右手，原来是义肢摔断了。

初九略松一口气，道：“都小心些，这地方不宜久留······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的话刚说出口便感到了异样，那熟悉的腐烂掉的味道和刺骨的阴森感又出现在了自己身后，但初九的身体却跟不上大脑的反应，先一步被那铺天盖地的树枝包了个结实。

“上神！！！”

黑暗将初九包裹住，他脑袋发晕眼前发黑，深深叹了口气······这秃毛凤凰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