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 第25章 第25章

夜风从初九耳边呼啸而过，不知何时，四周悄无声息包裹上了浓厚的灰雾，眼看已进入了雾森地界。

细若游丝的灰雾仿佛有生命一般，白凤飞行的速度极快，但雾气更快。他们方才刚一进入雾气范围，初九便感到周围本来纹丝不动的雾气突然开始快速流动起来，并且围着他们飞快聚合，越积越厚。

这灰雾便是雾森名字的由来，灵物们都称之为森林瘴气，肉眼看上去似乎与普通的晨雾没有区别，但却充满了剧毒。不仅如此，它似乎还会吸噬灵力，因此就算使用禁制等法术将这些有毒的雾气隔绝在外，时间长了，也会被慢慢吸干灵力，直至无法支撑法术。

好在雾气大多只盘旋在雾森上空，地面上的雾气不仅稀薄，并且也没有空中雾气那可怕的吞噬灵力的能力，稍有些修为的灵物便可以轻松抵御。像凤族这些平日里上天下地的大鸟们，一旦来到雾森地界也不得不收起他们引以为傲的漂亮翅膀，老老实实地下地，用两只爪子走路。

玄不愧为涅槃了两次的白凤，每振翅一次便能飞出去百里的距离，不仅如此，他还在四周设下了防止瘴气进入的禁制保护着初九。因此这些厚重的瘴气越聚越多的同时，也意味着玄的灵力在越来越快速地被瘴气吸噬。

想不到这只白凤看上去莽撞冲动，神经大条，认真起来还是有几分凤族应有的强大冷静。虽然初九很想告诉他，其实雾森的这些小小瘴气对拥有神力的他，并不能造成丝毫伤害，为他多设一道禁制属实是有些，浪费灵力了······

算了，初九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说了反而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并且可能还会带来更加不必要的麻烦。这么想着，他便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思绪又回到了方才却火带来的那个消息。

小白，又或者说是炎洛，他心中对于隗族，到底有着怎样的情感。他有恨么，他想报仇么？大概应该是有的吧······初九想到了面对南宫寂和东方燧时，他身上散发出明显的杀意，屠族之仇，怎会没有恨意，不想报仇？初九不知道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答应了隗族的条件，心中莫名感到一丝愧疚。

在雾森中飞行了半个时辰左右，白凤硕大的翅膀蓦然收起，几乎是坠落般地朝着地面飞去。初九决定收回方才夸奖他强大冷静的评价······眨眼间，玄便带着初九从高空之上回到了地面，在距离地面只有一丈不到时才半展开了双翅，勘勘在即将和大地亲密接触前一刻停下，稳当着地。

“赶上了！”

玄似乎对自己娴熟的飞行技巧很是自豪，只见他脖子竖得老高，背挺得直直的，像是在等谁夸他。初九不得不顶着晕乎乎的脑袋跳到地面，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了如此刺激的落地方式。

“多谢······凤兄。”初九的视线仍有些晕的打转，他四下看了看，此处并无特别，就是一片极其普通的森林而已，因为还是晚上，黑漆漆的。奇怪地问道：“这里就是百蝶山？”

“百蝶山就在前面，周围有公子设的禁制，那些蛮族就算有通天本事也找不到。”玄得意地回道，就好似这听上去极其厉害的的禁制是他自己设置的一般，肩上的却火也发出一声不屑冷哼。

在瘴气中飞了这么一会，耗去了相当多的灵力，再也维持不了白凤真身，玄也摇身幻成了一只大白鸟，停到了初九的另一边肩膀上······

初九只觉得左肩一沉，这白凤此刻反过来把他当成坐骑，好不安稳。拖着比平日沉重了许多的步伐，初九按照玄的指引向前方走了十余步，眼前的景色忽然间换了一幅模样。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夹杂着淡雅花香的徐徐清风，初九的灵台顿时清醒了不少，明亮的月色伴着点点星光洒下，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淡白色的纱，一花一草一木都变得温柔了起来。不仅如此，这里灵力之丰沛，让初九想起了千年前的榣山，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还未沉睡之时，他还在榣山的那段日子。

如此一座即宜居又适合修炼的世外桃源般的“活山”，就连初九都是头一次见到。

“救出来的琅尧人都在前面了。”无需玄的指路，初九在刚一进入禁制内部时，就感受到了来自他们的灵力。绕过几片郁葱的树木，一块空旷宽阔的峡谷出现在了视野中，不算很大的空地上扎满了大大小小的幄帐。

“这幄帐可是蚕族拆了自己的家，东拼西凑才有了这么多，我求了族长许久才肯借给我。”玄在初九的肩膀上喋喋不休，他仔细瞧了瞧那幄帐，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确实是由上好蚕丝编织而成，只有蚕族能有如此精巧的手艺。这些幄帐，以及洛水湖边为了装琅尧人准备的蚕网，可都是蚕族的宝贝，这么轻易就能接到，也不知这只白毛凤凰在蚕族之中到底是有多大的面子······

此处已没有了雾森的瘴气，初九这才拿出揣了一路的乾坤袋，将里面的几个拖油瓶一股脑放出来。

“九兄！你往乾坤袋里面放东西之前，能不能先分分类？别的不说，将我们同食材塞在一处，未免也太不讲究了点。”菘兰顶着一头山**毛，率先从袋子里飞出，身后依然跟着那个胆子还没初九一根指头大的小朋友碧落。

“······”

他本就只从小白那里薅来这一只可以装活物的乾坤袋，原先准备用来放些山珍野味解解馋，他还没嫌弃这几个拖油瓶占了他放晚餐的位置，这位大小姐倒是先抱怨起来了。好在初九胸襟还算开阔，懒得理她，扫了一眼乾坤袋里钻出来的几位——很好，一个都没少。

“此处已不在隗族的掌控范围内，各位现已都是自由之身，等天亮便可以自行离开了。”初九满意地看着手中空出来一大半的乾坤袋，盘算着又可以塞进去几只山鸡。

而对面几人在听到他的话后，却都陷入了沉默。

只有菘兰仿佛没有感受到一时凝住的气氛，兴冲冲对着初九说道：“我要继续边修炼边云游四海，相助他人，我要让我的名字同四大仙人和无尘公子那般名垂青史！”

“好志向！”由于灵力用掉太多，方才还困的摇摇欲坠的玄听了她的话，拍着他雪白的鸟翅连连鼓掌，像是难得找到了知音。

另一边的却火：两个傻子。

初九不知说什么好，回了她一个假的不能再假赞许似的微笑······以这姑娘的实力，运气若是再差些，估摸着半年都不用就该折在她“名垂青史”的路上了吧。

“你们呢？”其他几人并没有被菘兰女侠的豪言壮语感染，依然沉默不语，初九只好再次提问。

“我族在灵渊的家被婴奴攻击，族人死伤所剩无几，我本想带着碧落重新寻个落脚的地方，如今也已无处可去了······”碧落的父亲淙渠率先开口。

“太惨了！”玄活像个捧场王，方才满脸的壮志凌云瞬间变得沉重无比，而初九只想在他聒噪的嘴上贴满封条。

“你呢？”初九眼神看向最后一人，也就是清溪问道。

“我潜入隗族当中两百年只为报仇，如今······无牵无挂，也无家可归。”清溪重伤未愈，说话声也有气无力，他的身型薄得像一片纸似的摇摇欲坠，整个人都散发着“死了算了”的气场······

初九看着眼前这几个无家可归的“老弱病残”，顿时一个脑袋三个大。当初就不该插手，管这些拖油瓶的事儿！

“各位既然都无处可去，不如暂且先在此处修养歇脚，待风波过后再寻去处也不迟。”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初九的思绪。

东方洵安顿完被解救的琅尧人，正准备休息片刻，却发现了峡谷入口似乎有灵物闯入，于是便循着声找了过来，恰巧听到了这么一番悲惨的遭遇，便不禁开口相助：“抱歉，在下见此处似有异常，寻来时无意中听到了诸位的对话，你们······”待他上前看清楚初九的脸，说了一半的话凝在嘴边，人也愣在原地。

“九兄，说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前面这么多幄帐，还有······”崧兰戒备地看着东方洵，小声向初九提问：“这个琅尧人又是谁？”

“放心，他们都是曾经琅尧宫的人，两百年前被隗族投入洛水湖底冻成了冰棍，直到今日才获救。”在场之人无人不知两百年前的琅尧宫被灭的那件惨案，纷纷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没错，就是本大爷救的他们。”玄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接话，初九懒得纠正他，这白鸟一有机会就到处炫耀羽翼，比起凤凰更像一只到处开屏的孔雀。

“竟然还有幸存的琅尧宫人，我还以为他们都······”淙渠感叹不已，他当年也算是亲眼目睹了琅尧宫的灭亡。那一年隗族攻来气势汹汹直指榣山，琅尧宫向来自视清高，从不主动与其他灵物来往，此番受到攻击自然也拉不下脸来向灵物求援。抛开这些，那时琅尧宫在其他灵物眼中确实是实力不菲的存在，没想到朝夕之间便被隗族攻下，纷纷躲得远远的，生怕下一个被灭族的就是自己。

崧兰和碧落都是琅尧宫灭后才出生的小辈，自然没有亲自经历过那段往事，只从长辈的话语中得知一二，崧兰没好气道：“哼，爹爹说咱们祖辈住了好几代人的大山，就是被那些琅尧宫人给凿空了的，是他们害的我们没了家······”

“抱歉，这实非我们的本意。”东方洵听了她的话，满脸惭愧。

“好好的怎么就算起陈年旧账了？”初九打断了他们的“叙旧”，难怪崧兰一直都表现得很讨厌琅尧人的模样，原来是因为老家被人端了······他不用想也知道，到处挖石头修缮宫殿的自然就是眼前他的这位好徒弟。

“他既然愿意收留你们，想留下便留下，不想便走······有仇有怨也明天再说，月亮都快落山了，诸位不想休息么？”初九的一番话成功将众人从微妙的氛围中拉了回来。东方洵从善如流，向着众人抱拳做了个请的姿势，“诸位不嫌弃的便跟我走吧。”

不管怎样，同那些隗族比起来，琅尧宫人简直可以算的上是“平易近人”了。他们除了平日自视清高有些瞧不起别的灵物以外，并没有做过大恶之事，再加上自诩神之后代，修炼的术法也讲究形神美兼具，看上去确实比大多数灵物更像是正经神裔······当然在初九眼中，纯属扯淡。

“你们也一起去吧。”初九对着还在自己肩膀上蹲着的两只大鸟说道，鲛人骨头轻，平日只有一个却火还好，但两只得重量属实有些令他扛不住，这才没一会他便感觉两边肩膀快要没了知觉。

“是。”却火一向听他的话，当即便振翅向着东方洵那边飞去，玄见他飞走也急忙跟上，口中还不忘念叨：“小秃毛等等我！我知道哪个幄帐睡着舒服，跟着我准没错！”

“你！不准再叫我秃毛！还有不要跟着我！”

吵闹声逐渐远去，一个身影却还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你不去？”初九奇怪地看着清溪，从东方洵出现开始，他就一声不吭再也未说过话，难道他也跟琅尧宫的旧人有过什么纠葛？

“我的命是你救的，无以回报，日后任凭差遣。”清溪说着，竟双膝微曲，对着他跪了下来。初九做过神，当过仙，被祭拜也是常有的事，但正儿八经被人当面下跪确实少见，有些不适应。只道这位仁兄当真是一根筋脑袋，耿直得过分。

“差遣不至于，”初九想了想，他如今修为不济行动确实多有不便，能多一个帮手也算是好事，“那以后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也就不客气了。”也算是许了他的报恩。

清溪听罢也不废话，重重向他拜了一拜，这才起身跟着其他人一道走了。

待众人全都消失在了视线中，初九这才放松下来，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足尖轻轻一跃，跳上一根看着结实又舒服的树枝，就这么合着衣服躺下。

鲛绡做出来的衣服，轻薄如沙入水不濡，能够消暑防寒，当时在琅尧宫若不是有这件衣服在，恐怕不用等到掉进洛水湖他就要被冻成冰棍了。只是初九方一躺下，这棵树便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微微颤动了起来，仔细一看树叶间原本才冒出芽一般的花苞，眨眼间长大了不少。

“你竟然认得出我。”初九抬起手放在颤动的树干上，安抚一般。他如今神力衰弱，那些灵物见到他也感觉不到异样，只当他是一只修为不高的鲛灵。没想到这稀薄的不能再薄的神力，竟然被一棵普普通通的树察觉到了。

此处地势较高，初九的位置恰好能一览前方峡谷中的幄帐，零散的火光散落当中，是琅尧人点着的火把，看上去温馨又祥和。初九心中却沉着石头似的，有太多的谜团等着他解开，脑中还在盘算，一阵阵困意袭来。鲛人身体脆弱再加上灵力的消耗，最终他还是抵挡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树上的花苞不知何时已争相开放，淡雅的小白花一簇一簇地挂在枝头好不热闹。夜风吹过，几片莹白色的花瓣落在初九身上。朦胧的月色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小片星星点点的银光，那些有生命的银光绕着初九飞了一阵，接着也小心翼翼地停在了他身上。

月白色的长发散落在树枝间，与洒下的月光交相辉映，树叶轻轻托起他的长发，挡住了寒凉的夜风，绯红的鲛绡上不停落下莹白色的花瓣，停在身上的萤仙也随着他的呼吸明明灭灭，仿佛身边所有的生命都生怕将他惊醒，希望他可以安睡地久一些。

此刻的他，漂亮地像一幅画。

别忘了小九也是美人儿-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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