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 第18章 第18章

充满热量的空气仿佛凝结住一般，连呼吸都被黏住，初九只觉得自己每吸一口气，嗓子就被滚烫的热气灼的生疼。

方才的毒药是身体由内向外的燥热，而此刻又是从外面空气中吸入的黏灼热气，熏得他体内气息翻腾，这一前一后被里外夹击的感觉，真是糟糕极了！

“又是毒药又是地火的，我今日还真就跟这些害人玩意过不去了么·······”初九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上隐约渗出的薄汗，没好气地大声嘀咕。

“拿着。”一旁的小白蓦然将一样东西递到初九跟前，夹带着一丝极其舒适的清凉之气。初九下意识地接过——如今小白递过来的东西，他甚至都没看清楚模样，身体便下意识的有了动作。

那物体方一接触到掌心，初九便感到一阵透心的凉爽之气从手端传来，他那被热气蒸地直抽抽的脆弱的鲛灵心脏，终于得到了片刻平静。

“寒魄？”初九惊讶的看着他手中的东西，这不是隗族之物么？

寒魄生于极川的冰雪草原，洛水湖底的那些，应当也是隗族带来的，而他们也靠着这些寒魄才能在东隅如此不适宜的温度中活动自如。

“方才在湖底拿了些，以备不时之需。”小白淡定道。

真有先见之明！他那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敬佩之余，初九却忍不住小声嘀咕：“·······刚刚你怎么不拿出来？”接过那寒魄，果然感到周身凉爽了许多。

对面的人脸色不变，初九却仿佛听到了一声悠悠叹息。

“想拿的，你跳水里的动作太快，没来得及。”

·······

原来他当时只是想拿这寒魄给自己，并不是要传灵力！初九尴尬之余又有些无语凝噎·······也是，凭谁灵力再多也不会一言不合就不要钱似的给别人传灵力吧，这岂不是白费力气帮别人修炼？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见别人申过来一只手就下意识地以为要给自己传灵力了！

初九还未尴尬多时，前方通道中传来的异常打断了他脑中思绪，连忙凝神戒备。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小白没有初九那么灵敏的感知能力，待那东西靠近了许多才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从前方传来。

“此人被魇附身了，我们小心·······”初九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前面过来的这位仁兄和昆为霜一样，身上有着人味和邪气两种味道！

初九上前一步，挡在了小白面前，却没想到胳膊突然间被一把大力扯过，他整个人被小白拖着，躲进了旁边岩壁的凹陷处。对方动作极快，抬手施了个障眼术，将二人的身形藏进了阴影中。

突然间，初九只感到整个人都被一股陌生的气息包围住。

两人此刻的距离很近，几乎要贴在一起，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他身上，没有任何味道·······初九奇怪的微微抬起头，视线落在对方鼻尖。

灵物修炼出灵识化形后，身上多多少少会带有本体的一些特质，这些特质可以按照他们的意愿或隐藏起来或幻化成别的样子，除非遇到修为比自己高之人会被轻易看破，其他时候只要他们想，是可以不对外显露自己的真身的。

但味道却不一样，本体的味道只可隐藏无法幻化。

而不管对方隐藏与否，初九都可以不使用丝毫灵力，直接通过味道便能大致判断对方的真身。比如那花灵崧兰，身上就是她的真身木槿花的味道。

没有味道的植物，初九还真想不出是什么·······他看着对方圆润高挺的鼻尖，一时失了神。

小白仍在凝神目视着前方戒备着，并未注意到近在咫尺之人死死盯着自己的一双碧色眼睛，也完全不知道这位鲛灵脑袋里想的东西，已经飘到了遥远的天边·······

当然初九的思绪在那被魇附身之人出现在视线余光中后，结实的回到了现实——

拐角处现身的黑衣人，竟是东方洵！

初九在脑袋里那些尘封的记忆中翻查了一瞬，记忆中之人那个熟悉的身影和眼前的人重叠起来——

东方洵生了张俊俏的脸，是姑娘们见了便挪不开眼的优越长相，剑眉星目，眸海清澈无比，是个藏不了秘密的人，一眼便能望到头。初九还记得当年他壮志踌躇，立志要将琅尧宫发扬壮大，一颗心被热血填满的傻冒模样，却令人看了生羡。

但此刻眼前的这位东方洵，和初九印象中的那个人，却大不一样了。

东方洵样貌虽然和当年相差无几，但眼中已神采全无，眉眼之间被疲惫与迷惘填满，眼底清澈不再，皆是看不穿的迷雾了。

千载漫长岁月，可以改变一个人太多。

他眼下的青色极深，整个人也仿佛熬了很久都没有休息过的样子，这应当是被魇附身了的缘故·······初九清楚的感知到了东方洵体内的邪气，这只魇看起来比附身于昆为霜的那只，厉害了不知道多少倍。

此时的东方洵神智倒是清醒的，意味着外面这会还是白天，而只要一到夜晚，他便会被体内的魇控制，失去自己的意识。

被魇附身，会很大程度上增长他的修为和灵力，初九只觉得他现在的修为深不可测。

默默看了眼身前的小白，也不知道到两人修为到底谁更胜一筹，临时糊的这个障眼法能骗过东方洵么？

仔细一看，这东方洵脚步虚浮，连路都要走不稳，可见这具身体就快要支撑不住魇的附身。因此就算他现在修为深不可测，也是个快要全身瘫痪的绝世高手了·······他跌跌跄跄的沿着通道的另一边，走向了他们来的方向。看来初九的顾虑是多余的，东方洵并没有发现岩壁之下还藏着两个人，没一会他便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之中。

“壁画！”

“壁画。”

初九和小白同时猜到了东方洵的目的地，两人稍一转头，视线就相对到了一起·······

还是刚刚躲进来时的姿势，两人贴的很近，方才小白的脑袋向着另一边时没觉得哪里不对，而此刻他们视线相对，鼻尖对鼻尖，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摒住了呼吸，大眼瞪大眼？

小白高挺的鼻尖就在眼前，而身后就是岩壁，初九进也不是退也退不得，还摒着气，非常为难。

好在小白似乎震沚了一瞬便转开视线，他见东方洵已经走远，撤掉了障眼术退开，没事儿人一般。初九却一个劲眨眼，心有余悸·······刚刚差点就要对着人家的鼻尖，把自己看成了对眼，未免太过丢人！

“他就是作画之人。”小白出声打破了片隅尴尬。

“嗯。”初九点头表示同意，“现在是白天，他神智还是清醒的，若是等到晚上·······”

“跟上去看看。”小白说着，率先朝着东方洵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他看上去仍是那般淡定，仿佛就算此时这岩洞塌了，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只不过初九总感觉从方才开始，他好像都在刻意避开自己的视线？

踌躇间，小白已走出去老远，初九连忙跟上，本来还想跟他商讨一番关于东方洵和被附身之事·······

对方似乎并不好奇这些，想起他曾经也是琅尧宫的人，也不知认不认识东方二人呢？

小心翼翼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方才小白的障眼术既然能成功骗过东方洵，那么至少证明他的修为是高于对方的，因此初九也就不用再担心，如今修为深厚了许多又被魇附身了的东方洵，他们两人能不能对付的了了。

为了不惊动他，两人在距离东方洵不远处便停了下来。小白掏出了一只木蜻蜓，与之前给初九的那只木雀如出一辙，只不过相比之下这只蜻蜓要小巧轻盈许多。

初九对小白的这一手极好的雕刻手艺赞叹不已，自己虽精通锻造刀箭之类的武器，但像这各种各样形状精巧的小木偶他却极为不擅长，也不是没尝试过，只是成品大多面目全非不堪入目，实在是拿不出手，于是再没有动过手。

也不知小白做了什么机关，那只木蜻蜓附上了他的灵力后，竟像活过来一般，扑闪了几下翅膀飞了起来。

“让它帮我们看。”小白说着抬起手，手指轻轻点在初九太阳穴处——初九眼前出现了另一番景象，竟然是那只木雀的视线。

“这术法可真方便！”初九惊讶道，虽然似乎不太光明正大的样子。

那木蜻蜓悄然无息的飞到东方洵的不远处停下，果然见到他正挥舞着手中的笔，在刚才那壁画戛然而止之处接着往下画。

他一边画着，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只不过初九此刻只能看到画面，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东方洵画的极慢，同时身体也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勉力才能站着不倒，洞穴中温度又高，没一会他便大汗淋漓，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只专心致志的挥舞着手中的笔，似乎只想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快点完成墙上的画作·······

然而没能坚持多久，只见他整个身体一阵颤栗，手中的画笔跟着滑落，接着痛苦的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了下来，眼看就要被体内的魇控制。

他体内的魇竟能在天还没黑之前，就能反过来控制住他的身体。初九担忧，只怕过不了多久他体内的这只魇便能成长完全，到时东方洵的灵识会被它整个吞噬，继而寻找下一个附身者，而他只剩下空壳的身体则会变成婴奴，与死也无异了。

再站起来时，他已经是没有自己意识，被体内的魇控制的东方洵了。

这个“东方洵”缓缓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只见他捡起地上的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极其狰狞，似笑非笑，咬牙切齿地对着岩壁上的画一阵涂抹·······

作画和破坏画的人，竟然都是他！

“东方洵”对着墙上的画一顿破坏后，走到两边的一方烛台前，将那灯盏转了小半圈，随即他身旁的地上便出现了一个洞。只见他纵身跳下，洞口也随之闭合起来，身影消失在了木蜻蜓的视野中。

小白将木蜻蜓收回，同时也拿开了初九脑门上的手。

“这地方竟然还有此等机关。”看上去像是个捷径，只是也不知道会通向哪里，初九看向小白，问道：“你觉得这里会通向哪里？”

“自然是那位大祭司。”小白想也不想便说道。

原来他刚才没有直接将东方洵制服，是想要让他带路。

两人来到东方洵消失的地方，也照着他的动作开启了地上的机关。洞口出现，初九伸过头瞅了几眼那洞口，里面黑黢黢的看不到头，也不知道有多深，会通向哪里·······

“我来带路，小白你跟好我。”初九说着便一跃而下，他可以在很远的距离之外感知到邪气和灵力，因此也就可以提前预知到前方的危险，所以此刻也便理所应当的承担起了带路工作。

小白也跟着跳下。

这个通道并非垂直向下，二人将灵力凝结在脚上，借着斜躺的岩壁落下，并未怎么费力。

一路畅通无阻，没一会便看到前方透来了丝丝亮光。而越往前，那亮光越甚，空气中的硫磺味道也越来越浓烈。

待他们落到出口，初九差点被那洞口刺眼的亮光晃了眼，迎面而来一阵猛烈的热浪让他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好小白就紧紧跟在他身后，在他趔趄之际及时扶住。

“多谢。”初九轻声道谢，反手便握住了小白扶着自己的那只手，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声道：“他们就在下面，我们偷偷的。”接着他便牵着小白的手，悄无声息的摸到洞口一块岩石后面。

小白听话的跟着他躲到岩石后，初九已经探出脑袋开始查看前方，而他还在定定地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这密道的出口在一面极高的岩壁之上，两人此刻正蹲在出口外凸起的一小块平台上。眼前，是一方非常宽阔巨大的山洞。

这山洞目测足足有几百丈高，洞底汹涌翻滚着的正是那灼热的地火，这里的温度比刚刚的通道之中又不知高出了多少，要不是初九有了寒魄护体，怕不是头发丝都要被此处极高的温度给点着了·······

底下翻滚着的地火之中，有一块巨大的石台，当中突兀的竖着一根岩石，那根岩石一直向上，与洞顶连接在一起。

初九隐约感到那根岩石之中似乎有着丝丝缕缕的灵力，此处应当已经出了榣山山体的范围，而他们的头顶应当就是洛水湖底了·······

是那些琅尧人！

他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湖底的那些琅尧人的灵力，都被引到了此处！

石台之上还有两个人影，一个是刚才在通道之中遇到的东方洵，而另一个果然不出初九所料，正是那东方燧。

不仅如此，虽然他们离那底下的石台还很远，肉眼看不太真切，但初九却能清楚的感知到，那石台上还有一件东西，一件他极其熟悉之物——竟是他的心脏！

初九万万没想到，他当年为了修复满目苍夷的天桀，便将自己的真身散落在各处，榣山确实是他的心脏所在，但应当早就化作大地山川与地脉融为一体，也不知底下的人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将它剥离了出来？

“东方燧·······他们怎么变成这副模样？”昔日的徒弟，此刻一人被魇附身，而另一个已然成为隗族大祭司，再也不是初九印象中熟悉的那两个少年了。

小白似是安慰的轻轻捏了一下握着他的手，传来的力道将初九思绪拉回，他转头看向小白，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那并不是上神的真身，只是他收集而来的一丝残存神力而已。”小白看着他说道：“至于他的目的，我也看不出。”

初九眉头紧蹙，他看着石台上那一丝凝结而成的神力，确实微弱的很，和他的真身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东方燧到底想拿他的神力做什么？

天桀世人只知上古之时，月神和曜日上神开天辟地，创造万物，是何等的强大且遥不可及。但却没人知道他们的神力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早就在创造万物之时便散布于世间各处。

月神消散，初九失去真身，如今神力低微，力量连一个小小百年修为的琅尧人都不如。这世间早就没有了所谓的神，除非天上再掉下来一个······

这些初九都未曾告诉过他的这两位徒弟。

即使在千年前，有关创世神的种种也都只是传说，更不可能有人能从山川地脉中窥得他的神力。

只没想到还真被东方燧收集到了一丝，再加上从湖底那些琅尧人身上收集来的灵力，难道东方燧想要全部吞掉以让自己修为大涨？

神力也许可以令自身修为瞬间大涨，但根源其实和普通灵力一脉相承，本质并无区别，就算拥有了也不会原地飞升。况且他的神力是何等强大霸道，一般修炼之人根本无法炼化，若是妄然吸收，怕不是要爆体而亡。

初九握着小白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又紧了些。

而他很快就看到了答案。

牵手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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