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燕何时归 第14章 红衣

二人入了煮月居之后，雨也渐停，季慕慕与凝烟正在院中相谈甚欢。

凝烟见二人身上已被雨水打湿，便下去备热水去了。

“呀，这次慕慕竟没翻墙，而是走正门入的煮月居。”王莫殇笑着说。

“这不是怕摔了嘛。”季慕慕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突然想到季莫辛便是如此伤了脚，谢筠不禁失笑起来。

“好啦，郁离君，别笑了，我是来还东西的，自然进得正大光明。”

“何物？”

“凤兮啊，上次我们先一步回来之时我便将它带了回来，如今物归原主了。不过郁离君，你能不能大发慈悲地把凤兮送我吗？我真的喜欢它喜欢的紧。”

其实季慕慕一再所求凤兮，不仅仅是为了她，更为了她的师父……那个毕生寻求凤兮，却终究无缘的人。如果有机会，她想将凤兮带至雲国，亲自在他坟前弹奏一曲……

“那可不行哦。”谢筠莞尔一笑答道。

“那不然……你把你那只宝贝玉簪给我看看？”

谢筠先是愣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那玉簪的？”

“嗯……这个……”季慕慕眼神漂移。

好吧，不用说，定是凝烟告诉她的，她素来就宠这个小公主。

“不是不给，只是时候未到……”

“真的啊，郁离君，您真是英明神武、才貌双全……”季慕慕一边说一边拿出两张请帖，“喏，这是母妃让我给你的花簪会的请帖，还有她特地嘱咐道这段时间你有空便去看看她。还有表兄的，我母妃说她虽与长公主相交，但还从未见过你，有空你也可以去拜访她。”

“好，我们明日课下便去拜访廉王妃。”

“好啦，事情都嘱咐完毕。郁离君天色不早了，我可以留宿吗？和凝烟姐姐一起……”望着雨后高挂的曦日，季慕慕睁眼瞎说道。

“季慕慕，别太过了。”王莫殇提醒。

“为什么？！表兄自己不也留宿，还好意思说我……”季慕慕小声地嘀咕着。

却被王莫殇听见了，语重心长的劝导：“那能一样吗？你是女孩子，半夜留宿在外对你不好……”

听到这句话后，季慕慕如同被触了逆鳞般大声反驳道：“女子又怎样，男子又如何，你们虽都是男子但还亲过呢……”

两人顿时哑了语，脸也渐渐晕上了霞色。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季慕慕立即住了嘴，垂了头。

此时凝烟备好了热水走来，“郁离君、淮宁王，淋雨后应尽早整理——公主的话，今晚就交给我吧，我会妥善安排的。”

“可。”凝烟办事向来让人放心。

浴后，王莫殇换上了谢筠的衣物，幸好两人身高相差并不大。衣物颜色较素净，料子也稀疏平常。不过王莫殇确实少见谢筠身穿锦衣绸袄。俭以养德自然是好的，只是衣服的颜色太素净了。谢筠面如秋月，一袭红衣定然惊艳。

出了门，移步到院内见，见谢筠正身着一袭麴尘色外裳看书，王莫殇忍不住问：“子筠的衣物为何都如此素净？”

凝烟把竹篮放在石桌上，那篮内装有刚从园内摘洗好的杏子、胡瓜……

坐在石桌旁的季慕慕挑了一个最大的杏子塞入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确实，少见郁离君穿深色衣衫，尤其是红色。对了，听说郁离君你在登第游街时也未曾穿红衣，真的假的？”

“真的。”谢筠放下书答道。

“那你成亲时怎么办，总不能不穿婚服吧？”

凝烟听后忙从篮里拿了一个杏子往季慕慕嘴里塞，以免她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季慕慕却没有明白凝烟的意思，咽下口中的杏子后接道：“所以为什么不穿，是不想还是……”

谢筠抬头默默看了季慕慕一眼，心有不忍，而后低垂了眼，摇了摇头。

五年前，正值年底，照顾谢筠的阿婆一时兴起给谢筠梳了两个发髻顶在头两边，很是可爱。除此之外阿婆给他配了一顶红色的斗篷，还给他偷偷别上了两个银朱色绒花。那如玄冬瑞白的面庞被那秋海棠色的斗篷一衬更显容色……

谢筠本想拒绝，但实在抵不过阿婆的热情，只好顶着两个发髻上了街。

“这是哪家的小姐，如此动人？”

“要不是因为我认识你，我真的以为是哪家貌美姑娘……”

“要我说啊，还是谢弟天生丽质，果真是雌雄莫辨啊，哈哈哈……”

“等到弱冠之年定然是中都第一美人啊……”

……

见谢筠如此装扮，相约一起游街的同窗们纷纷打趣笑言道。

谢筠有些无奈，本想出口辩解。但这些同窗们向来喜好娱乐打趣，没个正经。算了，不再言语就是。

“好啦，不要笑了，适可而止吧。过年也得给我们谢弟面子啊……”一位较为年长的学生有言。

游着游着，谢筠也不再与众人一同，而是独自来到了一边。毕竟某些方面兴趣并不一致，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些同窗们恐怕要到赌房了。

而且此次游街他们恐怕也并非真心实意邀请谢筠。毕竟在学堂之内，他们素来不给谢筠面子，有时还会针对他。但谢筠懒得计较这些。这次他应该也是顺带的吧。

谢筠游街兴致正盛时，忽然，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至不惑的夫人跑来紧紧抓住了谢筠的手腕，神色喜悦，嘴里大喊着：“慕慕，是你吗？”

谢筠有些受惊，挪开了那妇人的手，恭敬的行礼道：“在下谢筠，夫人定是认错人了。”

那夫人听后更加激愤了，紧紧抱住谢筠道：“不对！你就是我的慕慕……”

这时一众丫鬟赶来，其中一位对谢筠致歉道：“真抱歉，这位小姐，我们家夫人认错人了。”

这时一众丫鬟赶来，其中一位对谢筠致歉道：“真抱歉，这位小姐，我们家夫人认错人了。”

“……”

谢筠真的很无奈。

另为丫鬟则对夫人说道：“王妃，你认错了，她怎么会是郡主呢？他们年龄都不符啊。”

“不，不，你们都骗我……我好不容易找到慕慕了，你们都骗我……”

而后一位较为年长的嬷嬷带了一顶斗篷赶了过来，见王妃此状，无奈叹了口气对谢筠行礼道：“您是国师的弟弟吧，我在宫宴时看到过您。望您能出手相助，劝一下我家廉王妃。”

“廉王妃”早些年王莫殇在与他来往的信笺中有提及到这位廉王妃因次女走失被拐，思女心切，得了失心疯。

谢筠将斗篷接过披在那夫人身上，有些迟疑但还是缓缓道：“母亲天寒了，需要添衣了。”

这个词谢筠已很久没有触碰了，它像是一个隐在心口处的疤。

听了此言，廉王妃眼中含泪用双手捧住谢筠的脸，微微颤道：“我的慕慕，你终于回来了……”

良久，廉王妃才松了手，去牵住谢筠的手道：“跟母妃回家，母妃给你做你最爱的糖糕。上次你说你要吃糖糕，母妃没做，然后……然后你就生气……跑了好远……好远，然后就丢了……丢了……”至此，廉王妃又恍惚了起来。

她紧紧抓住了谢筠的手腕，竟留下了些许指痕，问道：“这次慕慕不会再丢了吧？”

她忽而又看到了谢筠的红斗篷，用力扯下道：“脱下！你上次就是穿红衣时被拐走的……听话！”

谢筠将那斗篷脱下，但寒风正盛，脸都冻得有些僵白了。

廉王妃见状将自己的斗篷脱下给谢筠披上，又把丫鬟备在一边的暖手炉放在谢筠手中，牵着他进了马车。

真的挺温暖的。谢筠竟有些羡慕那名叫做慕慕的女孩，当然更多是惋惜——她若未走失，应该是很幸福的吧……

见谢筠神色不佳，王莫殇对季慕慕说：“时候不早了，我请各位去珍馐楼如何？”

“好！”

刚入了酒楼众人却看到了一位大约十七八面容俊俏的少年挽着忌酒的手臂，蹦蹦跳跳地入了那酒楼。二人看起来挺亲密的。

“这、这是祭酒？那、那个少年是他儿子吗？”季慕慕一脸不可思议。

“祭酒并未婚配。”谢筠淡淡回答。

“那是心上人？！我记得没错的话，祭酒已将近而立之年了吧，这……”

“莫要妄言。”

“奥。”真没想到啊，这红尘也能入了祭酒的眼啊，也不过毕竟郁离君都能……

“好了，想吃什么……”王莫殇笑问。

“那我就不客气了。”季慕慕答。

“啪嗒。”谢筠心头一痛，右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左手紧护胸膛之处。

“怎么了？”王莫殇停下筷子，扶着谢筠问道。

“无妨……我……有些醉了，先行一步。”谢筠艰难起身，却急忙出了楼。

终于出来了，谢筠松了口气，他蜷缩在珍馐楼暗处的一方墙角。

忽然一双手拂过其肩——是淮安。谢筠顿时心安。

“蛊……而已……”谢筠艰难地从嘴中咬出这几个字。

沉渊蛊噬心之痛一月一次，且愈来愈痛。

王莫殇未曾犹豫抱起谢筠。

谢筠扯了扯王莫殇的衣角，示意不要动，因为真的太……痛了。

“这里的石阶太凉了，且会有人发现，我们先回家。”

谢筠松了手。

俩人上了马车赶回煮月居。

王莫殇抱着谢筠进其卧房，将其放于榻上。前几日之景宛如昨日，王莫殇永远都忘不了那晚谢筠的痛……如今谢筠的噬心之痛只会更甚。

王莫殇将谢筠的发带解下，青丝散落其肩。他又绑住了谢筠双手，避免谢筠像上次那般抓伤了。

沉渊蛊果然是愈来愈痛，谢筠心中如千万针刺穿其心，却又会马上愈合，再一次刺穿，再一次愈合……永远无法摆脱，直至心间的最后的一滴血流尽，可是既然能够愈合又怎能等到血尽解脱之时呢。

谢筠靠在王莫殇怀里微盍着眼，不止地发抖，被捆住的双手紧紧攥着手心，嘴中“……哼……唔……”断断续续地发出……

王莫殇看着怀中发颤着的谢筠，心中不忍道：“子筠，你若实在是痛就哭出来吧。”

说实话，从小到大王莫殇极少看到谢筠哭，谢筠虽是文生却有一般书生没有的骨气。

谢筠仍未落泪。

搂着谢筠的王莫殇触碰到了谢筠冷汗浸湿了的衣衫，只能寻凝烟要了热水和衣衫为其换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