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燕何时归 第1章 梨下初见

已过食时，日光已然透过茂叶，叶影映窗。惊醒了庭院内的笼中鸟，却怎么也惊不醒那正与周公会谈的季莫辛。

小厮和丫鬟已经叩门多次，但季莫辛只是空应了几声便又睡过去了。

不知何时永兴王手持着一根陈旧的已经有了裂口的戒尺步入室内。见季莫辛睡得如同死猪一般，一时怒气大增，举起戒尺便往季莫辛的屁股上猛地打了下去。

“啊！”受了打的季莫辛，瞬时弹了起来，正想要脱口而出“王八羔子”之时，却发现那“王八羔子”便是永兴王，便立即把话生生咽了下去，只是乖乖地叫了句“爹。”。

“还知道醒？孽子！”永兴王怒气不减反增，怒斥道：“季莫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要不要上早课了？你弟弟江珉早就在学堂了，再看看你，真是……唉……”说完，永兴王便扶着额头哀叹起来。

看着永兴王痛心疾首的模样，季莫辛心中甚是惭愧，立即穿好了衣、束好了发，诚恳地保证道：“爹，我一定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的，你别难过了……”

这小子果然吃软不吃硬，永兴王心中暗喜。

永兴王却未发现季莫辛早就溜到了窗边，只留下了一句“那我明日再努力吧！”便逃之夭夭了。

唉，家门不幸啊……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早就溜到后院，翻墙准备逃跑的季莫辛却遇到了“捕螳螂的黄雀”。

“唉，世子请吧。”早就候在后院的管家站在一辆马车前拱手道。

马车内，被五花大绑着的季莫辛心如死灰地靠在马车的一角……

“小子，姜还是老的辣，今日我亲自送你入学，反正我今日无事。”永兴王手中握着那支已经有了裂口的戒尺，颇为得意地说。

“唉，何必呢，我又志不在此……”

“这不在此，那在斗鸡、遛鸟、逛瓦子吗？竖子，如此，何时能成大事？”

“那只是平时消遣……爹，你是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擅长于舞文弄墨，更擅长于骑射兵法。大不了以后我去从军如淮宁王那般安疆固土，守一国之安。”

“那你可知人家淮宁王十二三岁时便随父征战杀敌，开疆扩土，扩守淮河一带久矣，早已功至大将军。如今，世袭淮宁王之位，你怎么比？”

“爹，你不也曾是武将……驰骋沙场，那我也……”季莫辛喃喃自语道。

本来语气严肃的永兴王态度逐渐缓和，只是叹声道：“战争并非你所想那般儿戏，且文不如武啊……”言及最后几个字，其声音早已淡漠没了……

等季莫辛至太学之时，课程已经上过好几节了，为避免司业发现，他只好偷偷翻墙溜入学院之内，好在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早已轻车熟路，所以并未被发现。

季莫辛溜进学堂时正值课下，他便向学堂的另一侧招呼道：“赵小二！”

只见一位面相机灵，衣着富贵的少年闻声赶来，凑于他身旁，问道：“世子，今日你不是要逃课一整日吗？怎么还是来了？我们还正准备逃学，出去接应你呢。”

“唉，别提了，看来只有我们一起出去了……赵渐你和李浅业准备好了吗？今天下午可有大事要做，你大哥我的终身幸福就看今日下午了！”

“放心，世子，我和小李子早就准备好了，今日下午就……”

“今晚就翻墙，逃学！”季莫辛大声地接了下去，只见赵渐面露难色，轻声咳了一声，教室四周也静的出奇。

不会是……不对，一定是谢阎王！季莫辛闻风色变，霎时安静了下来，立即将翘起的二郎腿，乖乖的伸了回来，僵僵地坐着。

“怎么不再言语了？季莫辛今月第几回了？课下你们三个来寻我领罚。”谢筠厉声斥道，平时温文尔雅的郁离君亦可成为童生皆畏的严师。

未有半刻，谢筠平了怒气便开始讲学：“今日我们唯论法理之辩……”

季莫辛正坐立难安，恰值赵渐传纸条于他道：“世子，课后，我们要去寻郁离君吗？”

季莫辛立即写道：“谁爱留谁留下，下一节课可是骑射课，这一上午也就只有这节课是我喜欢的了。”

“听我父亲说，淮宁王凯旋归来，将在太学任职？”

“王家世代镇守淮河一带，如今怎么会回都城？大将军又怎甘愿在此任职？”

“许是陛下想念外甥了？算了算了，这种东西我们也搞不懂。”

“希望是个好相与的……”

季莫辛经常听闻淮宁王的英雄事迹，敬仰已久。

看来这次得早点从谢阎王那里逃出来了，季莫辛思量着便另写了一张纸条，偷偷地传到了江珉手中。

课下谢筠正想去寻那三人时，却被江珉拦住了。江珉一向勤学善问，严于律己。但有时有些优柔寡断，尤其是对其兄长季莫辛太过纵容了，经常为其打掩护，谢筠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还是给了江珉这个面子，想着日后再惩戒那三人。

三人趁此良机溜至骑射场，只见一大群童生围着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

那男子挺立如凌寒之松，身着圆领束袖鹿纹墨蓝袍，高竖着马尾，好一少年郎。但又不失沉稳周全、杀伐果断之魄，像是战场上已征战已久的老将，执掌棋盘的权术之人，想必他便是淮宁王——王莫殇了。

见人数差不多了，王莫殇便示意学生安静下来，笑着说：“这段时间暂由我任教骑射课，在下姓王莫殇，字淮安。”言罢，便向众人作揖。

霎时，人群便如火月般炸开了，“竟然是淮宁王！”、“天呐！”、“他不是驻守在淮河一带吗？”……

王莫殇轻声咳了几声，示意学生噤声，并面带严色道：“我希望在课上大家能给予我尊重，不可未经允许乱言随言。”

毕竟是身经百战、杀敌无数的大将军，一个眼神便使得众人胆战心惊、鸦雀无言，不敢有所造次。

忽然意识到这儿并非军营，王莫殇立即缓和了神色，打趣道：“我们今日玩个好玩的。”

环顾四周见教练场外百步之遥有一棵梨树，正值春光，那梨花开得正娇艳，一大簇一大簇的梨花缀于枝头，竟显得有些沉重。

须臾之间，王莫殇便抽箭拉弓，谈笑间，那枝头的梨花便应剑声坠落而下。

“好！”

“太厉害了！”

“百步穿杨。”

……

在众人的赞叹中，还夹杂着几声胆怯之音：“那可是郁离君亲手种的，听说是为了一位友人，平日里都不许我们靠近，这下……”

果不其然，未过多久谢筠身着一袭白衣，携着那枝梨花走来了。

完了，郁离君果然来问罪了，《中庸》《大学》又不知道要抄多少遍了，这位淮宁王也真是……

郁离君走近了，脸上浮现的并非怒不可遏的气愤，而是一丝希望与喜悦？！

看到王莫殇后，谢筠便将那只梨花递给了王莫殇，莞尔一笑道：“小时候你便喜欢折先生家的梨枝、梅枝，都被兄长骂了不知多少回。如今怎么还是不改？”

“改不了啦……”

“那我酿的梨花白你也别想了。”

“那可不行，大不了我下次不射了就是。”

说完，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忽然一童子匆匆赶来行礼后，便言：“郁离君，祭酒有事找你。”

“那我先告辞了，下次再聚。”谢筠向王莫殇致歉后便匆匆离去了。

君子自离去，唯留一支雪，如此光风霁月、怀瑾握瑜的君子之姿不免使王莫殇想到了第一次见谢筠的时候……

夕阳之下，朱雀桥边，王莫殇跟着谢筠的兄长——谢暮临第一次见到了谢筠。许是流浪了太久，那时的谢筠身材瘦削，真的像一段短短的竹竿子。衣衫褴褛，身上被冻得白一块紫一块的，怯怯地缩在桥边。

王莫殇立即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了谢筠身上，还把刚买来的蜜糕拿了出来递给他。他真的很难想象，这样六七岁的孩子流浪了那么久，是怎么活下来的？

谢筠见此状并未接过蜜糕，反而看向一旁的谢暮临警惕地说：“你们是谁？”

谢暮临走了过来，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蹲下解释道：“这块玉佩是我父亲传给我的，你手上应该也有一个吧，是你父亲给你的，他们两个是亲兄弟。算过来，你应该叫我一句表兄。”

听到他的父亲谢筠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流了下来，这个时候来了，太迟了，他的父亲……不应该是除了他，他的一家人都已经葬身在那场火海中了……

王莫殇最见不得人哭了，一见谢筠哭成那样，便马上把手帕掏了出来，想帮他擦拭着眼泪，安慰道：“是我们来晚了，让你受苦了，我们回家吧。”

谢筠推开了他的手，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冷冷道：“不用了，谢谢。”

他这一路上的经历告诉他不可轻信他人，况且他的父亲平日里从来都没有跟他提过他的兄弟、父亲，只有一次喝醉时提到了他当年就是被他亲兄弟给陷害的……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不过，当年出事时未见他们，如今却来找他，多半是来铲除后患的。真可笑，这样的他又何必亲自来除呢？就算放他在这里自生自灭，也活不了多久左右。左右他是逃不了，谢筠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谢暮临见他这样反应一下子就明白了谢筠这一路上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骗，小小年纪就如此警惕。

看来得慢慢取得他的信任了，谢暮临开口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也并不是无缘无故帮你，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跟我回去达成协议了，我帮你复仇如何？”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