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火 第83章 第083章

透骨的寒意沿着尾椎骨向上升，刚起身的沈九微只觉得背部冰凉。

从收到府兵进攻芷卉县起，到如今山寨留在景旺县的人马和他们拼杀，沈九微已很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尤其是宋明峻死了，那么多山寨的兄弟死了，她一个人的时候是常常回想，之前她是不是做错了，当初若不是她提醒宋明峻，他也不会生出那些野望来。若是宋明峻没有生出那些野望，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他和那些人也不用死。

这个疑惑沈九微给不了自家答案，人死不能复生，一切不可重来，没有如果。她只能想如何才能改变化解现在的困境，想以后的出路。

山寨离景旺县很近，骑马来回快些不过大半日功夫，山寨每日都会派人去查看那边的情况。

如今已入冬，景旺县与府兵的战事仍在继续，府兵虽然想归家，但军令在此，他们也只有坚持下去。但无论是山寨内还是留在景旺县的人都渐渐焦躁起来，无他，再过一段时日便要大雪封山了。到时候山寨无力运送物资和人马下山，届时府兵甚至不需要围困到雪化之日便能轻易取下景旺县，并将内里的人一网打尽。

“情况紧急，我要下山一趟。”沈九微对着围坐在一起的伙伴道。

“景旺县正在被府兵围攻，进入城中不易，有什么事你和我们交代一声，不拘哪个，我们帮你送信进去便是。九娘，别去冒险。”田北面容严肃。

“是啊，九娘，我们都可以。实在不放心，你写封信，陈深那厮能读信的。”梁华赞同的点点头。如今的局势对己方不利，沈九微毕竟是个女人，若是再出了闪失，他们如何对得起宋明峻。

“正是要和钟陌、陈深商议，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到了大雪封山的时候，我们恐怕再没有翻盘的机会，留在景旺县的人或许也回不来了。”沈九微态度坚决。

“既然如此，我们送你去。”几位小伙伴都道。

“不用，”沈九微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道。“你们看好家，让刘井送我去就够了。”

田北瞬间明白了沈九微的用意，郑重地看了她一眼，道。“好，我们会看好家的。”

*

冬日作战是士兵们最厌恶也是最艰难的情境之一，天寒地冻，他们又是缩在野外要攻城的一方，每回饭食做好了，刚入碗的时候还是热乎乎的，寒风一吹，热气便被带走了，好些兄弟吃了冷食都有了病症。

朝冻得通红的双手哈了口热气，小兵狠搓了双手，终于不再冻得发疼后，才将夹在腋下的木碗拿出来。到了打饭的时辰，队伍排得老长，移动的又慢，他觉得自家已等了老久。还没轮到吃上一口热食，他自家已要被冻坏了。

早几日棉衣是送到了军营，他们这些兵丁们还高兴终于不用挨冻了。到了手里才发现，棉衣看着厚实，里面填充的却只有稍稍的棉絮，更多是塞干草凑数。干草就干草吧，总归还是比叠穿着单衣要暖和些。

扯着脖颈看啊盼啊，小兵终于走到了盛着饭食的大铁桶边，他将手中的木碗伸了过去。一碗稀粥，一小勺咸菜，便是他们每日两餐的伙食。他们这样吃已有小半个月了，校尉说了，他们目前只做做样子并不攻城，主要是围困住城里的人，不让他们出入，等到里面的人快坚持不住了在进攻。现在营地的粮食也不多了，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他们，节省些用，待到攻下这最后的县城，他们会一并受到朝廷封赏，暂且让他们先忍耐忍耐。

三两下将粥饮尽，小兵砸吧着嘴，他还没吃饱呢。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铁桶的方向，终于在身上冻得受不住的时候，他回到了火堆旁。离开的时候他发现，有好些兵丁都如他这般盯着铁桶目不转睛。也是，大家都还没吃饱呢。只是营中有规定，每人每餐只能吃一碗，多的是没有的。

比城外四面透风连个遮蔽风雪的地方都无不同，城内的除了城墙上站岗监视城外府兵动向的守卫，和街上巡查的人，其他人都呆在了相对温暖些的室内。因着山寨一直都有及时送来物资，众人的伙食倒比城外那些府兵强上一些，虽也粥，却是稠的，幸运的人碗里面还能挖出一块肉片来，便是没有肉，油花还是能见着的。

所以虽然被围困的是他们，作为底层的小喽啰，他们到没生出多少不满来。只是在这里呆久了，难免想归家。

“唉，也不知我们何时能回到山寨，下山的时候我媳妇揣了娃，如今大着肚子也不知一个人能不能照应过来。”喽啰甲将空粥碗放下，惆怅地道。

喽啰乙端着他的第三碗粥，喝了一口，边咽边含糊道。“放心吧，寨子里向来将这事安排得妥帖，你家这样的情况，九娘肯定还会多分一条肉给你媳妇补身子呢，倒时回家定然能抱上大胖小子。”

每日吃饭的时刻是喽啰乙最幸福的时候，他不是山寨的土著，以前受过饿，亏什么都不会亏口，在这里反正只要不浪费，食物能吃到饱，故而他只要有可能，每一餐都是要吃到撑的。

“哎哟，你这都第几碗了，快别吃了，肚子会撑爆的。”喽啰甲见喽啰乙起身还要再添一碗，再看多少次都惊讶极了。

“没事，我还能吃得下。你等等我。”打了个饱嗝，喽啰乙飞快地跑走，没多久又端着满满一碗粥跑了回来。

喽啰甲用敬佩的眼光看着喽啰乙将这一碗又灌进肚腹中，不由肃然起敬。别看人家身材瘦小干瘪，内里别有乾坤呢。

被提到的沈九微在城门关闭前回头看了一眼，她没想到会如此容易便进入了县城内。

“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钟陌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显然他对沈九微不看守山寨，反而冒险前来有所不满。

陈深也在，他挑眉看向沈九微，又觑了钟陌一眼，倒是什么都没说。

“有事和你们商量。”沈九微说出了来意。

“最迟一个月，可能半月后就会下雪了。到时候封山，上下不通，山上或许暂时没事，府兵绝不会放过这次进攻的机会。对啊，那边还没收到回音，我们也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那里，目前眼下的情况最要紧。”

“你待如何？”陈深问。

“我们不能再和那些府兵继续僵持下去了，要赶在下雪之前先将城外的府兵都解决掉。我想着让山寨派一队人马绕到他们的后方，何你们约定好日期时辰，我们前后夹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如何？”沈九微将想法说了出来。

原本这话也不是不可以让其他人传，一则她想亲眼看看山下目前的形势。山寨一直同山下保持着联系，但传递的都是那几件事，便是问传信的人城内城外的情况，翻来覆去的也就那几句，总不能让人安心。二则这事需要两边的密切配合，若是钟陌、陈深有不同的想法，派人来来去去地说服对方耗时费力还容易走漏风声，还不如她冒险来一趟。

两人都没有马上答话。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此时她的话说完了，另外两个都不做声，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异常。

“守城或许还能坚持，若是想要将这些府兵灭杀，我们未必有多少胜算。”陈深突然开口。

府兵有州府朝廷做后盾，与他们打了快一年了，他们的人数不止没有减少，比最初还多了两三千人。现今除非山寨全寨出击，否则他们还真没有多大的赢面。

“这个嘛，”沈九微想到进来时看情况，突然道。“这次下山，我只带了十几人来。”

陈深和钟陌都疑惑地看向她，随即陈深似是想到了什么，双眸圆了一圈。

“对，虽然那边还未有回音，但恐怕事情已成了八、九分，不然我如何能轻易进得了城。”沈九微肯定地点点头。

两人略思索都明白了沈九微的意思，她只带了区区十几人，能安然无恙地进到城内，可见他们平日在城墙上所见到的气势并没有看到的那么强悍，但是。

“也可能是他们故意放你们进来。”钟陌想了想提出另一个可能。

“有进无出，不是没可能。进城之前我远远看过府兵营地那边，那些兵丁形容有些散漫，所以我觉得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沈九微回忆起看到的那一幕，确定了心中所想。

继续僵持下去也不过是比双方的底子，看哪一方先坚持不住罢了。和一国相比，哪怕魏理国已日薄西山垂垂老矣，也不是他们区区一个山寨可以比得上的。若是朝廷下定决定硬要灭了他们，拖也能拖死他们。

三人商议一阵，又喊来其他人，最终定下来之后的计划。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调派山寨的寨兵，再商议好时日与县城这边前后夹击，定要重创府兵的元气，让他们短时间内腾不出手来。

不过在这之前，他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两日后，县城内的百姓再次被召集到了集市中心，那景象比先前更加声势浩大。集市被强行从家中领过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整个县城里，只要腿脚能动的，便是三四岁的奶娃娃都被亲爹亲娘抱着聚集了过来。

百姓们惶恐不安的挤在人群中，不明白为何他们会被驱赶出家门，难道是这群人终于抵挡不住府兵的进攻，要用他们全城的人作人质要挟朝廷吗？

胆小些的已经低声哭了出来，一时间整个集市上的人看起来好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