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火 第77章 第077章

山间、城中的桂花树都开花了，远远行过便能闻到沁人的香气，县衙大门前的大树上挂满了红叶，一阵带着凉意的清风拂过，火红漫天飞散。霞光万里，将天空映成了金红，东边玉兔若隐若现，在云海间游走。

用过夕食，沈九微心情颇佳地行走在天溪县的街道上，偶尔还同日渐熟悉的小贩打招呼。

他们山寨的人从初夏离山如今已过五月，最初她被留在景旺县，对着如何管理一县之地头疼不已。她当然能明白那些乡人见她是山匪又是个女人且不懂农桑之事，可劲地忽悠她，不愿意被征粮，秋收上交的也希望能少便少。

当时她没答应，征粮不过是要个态度，想来原县令如此贪心，他治下的乡里估摸也榨不出油来。但秋收的粮食山寨是肯定要的，只看给这些乡人留多少罢了。征粮可以暂缓，但秋收交粮的事她是绝不可能松口的。

但她确实不懂这些，不说县衙里积攒的文案、记录她还有许多字识不得，好些里面的字她认得，但那是甚么意思就看不懂了，故而那些对她来说能够提供的参考有限。二则她能数的清数，但算筹之事是不懂的，按多少成，人口比例等等筹算她看了便头疼，只得舔着脸回山寨请吕思归下山。

吕思归一来沈九微肩上的担子瞬间轻了，天知晓头一回有人来衙门告状，将密密麻麻写满的状纸送上公案时她是多么的惊惧，纸上至少有一半的字她认不得，里面的意思更是看不明白。

不管人是不是真心愿意，但沈九微了解吕思归其人，要么不答应，答应了肯定是会尽全力协助的。他知道吕思归心底有自家的坚持，她也不是要他一直管着这些事，只要能教会徒弟就行。有了这位吕夫子的插手，不过一月的功夫整个景旺县竟也运转如常了七七八八。

这一月里，除了休息，沈九微几乎时时跟在吕思归身边，不断地汲取知识和学习做事的方法。终于在第二月渐渐上手，到了第三月，不用吕思归提点她也能做得井井有条了。

虽从未出仕，吕思归却很有治理的手腕，从他手下学过的沈九微，加上她本身的性格及行事作风，奇迹般地让景旺县大部分普通百姓都颇为敬爱这位新的“女县令”。

但凡沈九微走在街上，与她相识的县民便会和这位温和仁善的“女县令”打招呼，她若是坐在哪家吃食摊子上，起先也是有店家、小贩不收她银钱的，但她坚持不肯受，次数多了众人也了解她的个性，小贩都会多加些吃食的分量在她碗碟中的。

景旺县运行如常，从山寨将梁华与林安期调过来，沈九微硬拖着要辞别回山寨的吕思归去了他们攻占下来的第二个县城，天溪县。

有了景旺县的经验，两人到了没多久天溪县的县衙也被支棱起来。

如今来天溪县已有一个多月，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寨民与县民之间的也没有再闹出大的矛盾，管治起来倒是比景旺县容易多了。

昨日吕思归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留下了。虽然山寨对一般百姓确实做到了秋毫不犯，一视同仁，但他仍然难以接受山寨入城时杀害官吏的事。若非看在一县百姓的面上，担心他拒不接受后山寨的人胡来伤及无辜，他是无论绝无可能过来的。

该会的沈九微都会了，那些文案、记录也从县城中找到了与之前官吏无瓜葛的识字之人暂时顶上，吕思归提着包袱，在三四个小喽啰的护送下急匆匆从地回了山寨。

想到以后这些摊子又是她一个人的事了，沈九微的好心情打了些折扣。既来之则安之吧，她也不是那种畏难的性子。抛开心中的忧虑，她走到了街上公认味道最好的汤饼摊，点了一碗肉码面。

堆得高高的，一看就是加了足足的量的码面端到面前，道了声多谢，沈九微心无旁骛地吃起来。吃饱了才能干活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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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彤云，琼花在空中飘荡，落在树枝上，落在房檐尖，铺在地面脚下，连城一片银色江山，冻住了山溪，也冻住了各家各户的脚步。

这个年除了必须留守在三个县城的大小头目们及上千小喽啰们无缘回山寨，沈九微、宋明峻夫妻，还有陈深等几人都回到了山寨过年。

节日的氛围让山寨内外都透着一股喜悦，今年运回来三县的粮食，堆满了仓库的同时分到家家户户都是足足的。在山寨内要获取山下的其他物资也比以往便宜，赶在大雪封山之前，最后一队回山寨的队伍推着一车一车的物资往山上运。如今那三县之地已是山寨的地盘，倒不好按从前的行事作风硬来，后来运回来的东西倒有一大半是拿银钱购买的。

“姐姐，窗花糊这里行吗？”白色的热气从口中喷出，沈翠双脚在地面跺了跺，举着大红色的窗花在窗面比来比去，让一旁的沈九微拿主意。

近半年来，沈翠几乎没见过沈九微，哪怕她回来也是脚步匆匆，连一起吃顿饭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沈翠比往常都活泼了些，她的脸被霜风吹得绯红，双眸亮晶晶地盯着沈九微，平凡的面貌此刻都放着光彩。

待过了这个正旦宋盛安又长了一岁，文武兼修的关系，十岁的他脸颊没有幼时的鼓胀可爱却依旧饱满，个性也比以往内敛，站在一处便如一颗正在茁壮生长的松木，透着生气和英挺。

此时他穿着一身厚棉衣，站在敞开的门边，双手抱胸看着亲娘和翠姨贴窗花。从小到大，他还未和沈九微分别如此长的时日，然而随着年纪渐长，哪怕心中如何想念他不会再像从前那般飞扑近娘的怀中。

沈九微指挥着沈翠移动手的位置，睃眼恰望见了身后的儿子，笑着朝他招招手。“儿子，过来帮你翠姨。”

宋盛安从小口壮，家里也供得起，故而才小小年纪个头已超过了沈翠，直逼沈九微。略靠下的那几扇窗沈翠已贴好了，再高些的她够着便有些吃力了。沈九微原是打算接手的，既然有宋盛安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儿子便是拿来使唤的。

似有些不情愿，宋盛安抿了下嘴，才放下胳膊踱着步子过来。从舍不得使唤他，要躲开的沈翠手中拿下那薄薄的艳红窗花纸，瞄了瞄准头，抹上浆糊贴好。

年前总归是忙碌的，打扫、清理、清洗、准备、做菜......，以往光靠沈翠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沈九微也从不只让她一个人辛苦。

见到在外待了大半年刚回山寨的沈九微第一面，沈翠心疼坏了，她姐姐清瘦了一圈，肯定是在外辛劳又没有吃好的缘故。以致归家后见沈翠忙碌几次想要动手协助的沈九微都被沈翠推开了，若是她坚持沈翠便开始抹泪，吓得她不敢再伸手了。

幸而之前家里少了两个人，沈翠闲着的时候会一遍一遍的清扫擦洗家中，临近年关除了做菜一项，别的事倒比往年轻松些，沈九微也就不强求了。只是宋盛安常常被他娘指使得团团转，虽然他的小脸臭臭的，倒也没多言该干的都干了。

时光飞逝，欢乐喜庆的新年似是一眨眼的功夫便从眼前溜走了，宋明峻在山寨里呆过元宵那日便匆匆地下山了。原本众人是打算呆到山雪融化后，天气转暖时再离寨的，然而刚过完元宵，留守在景旺县的一个大头目便派人冒着危险心急火燎地上了山。

回来报信的小喽啰整个鞋袜裤腿全都被雪水浸透了，分明脚下冰寒，他的头顶却冒着热气。

按他所说，他们收到消息，州府已收到三县城被山寨占领的消息，雪化后便会调遣大军攻过来。他们留守的人数不足，要请大当家他们定夺。

刚获得这个消息，同义堂内三位当家和一众大小头目的面色都不太好，只要经历过，没有人能忘却六年多前发生的事。

不过毫无疑问，三县之地到手，尝到了好处的山寨众人是不可能将这几块肥肉吐出来的。

“既然官府派军队来，我们便迎头痛击，只要守好那三县，他们连我们山寨都无法靠近。”在短暂地议论后，宋明峻说出了他的决定。

“我带两千人马守芷卉县，二当家带两千人马守天溪县，三当家带一千人马驻守景旺县，今日点兵，明日备好行军物资，后日拔寨出发。”

三日后，宋明峻、钟陌带着心腹，各领两千人，物资押后随行。景旺县离山寨最近，又是三个县城中距离州府最远的个，故而陈深领的兵卒最少，也比另外两位当家离开的时辰略晚。

景旺县除了防备州府军队来袭的同时，还兼顾着为另外两县运送粮草，输送兵源的作用。故而哪怕是沈九微万分想跟着，但在三位当家人都离开山寨要与府兵开战的时期，她也不敢随性，只得留在山上调配物资和人员。

如今沈九微每日都焦急地等着山下的消息传回来，当然她也没少派人下山探听情况。从不断传回来的消息中她得知是县里有人不满山寨的人霸着整个县城，居然冒着风雪在寒冬腊月跋涉去州府报的信，不然他们还能有更多的时日在慢慢同化三县之人，让他们真正和山寨融为一体。

幸而冬日不出兵，不然恐怕刚收入囊中的三县之地顷刻间便会被州府的军兵夺走，那他们之前花费的心血便全都白费了。不过留给他们的时日也不多，在山寨的赶到县城的第十日，州府的士兵便已兵临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