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火 第40章 第040章

春气奋发，万物遽只。

大地间蓬勃的生机与万物的繁荣没能留住黄志毅的生机，清晨时分，他的家里响起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作为丹明山的大当家，他的丧礼是整个山寨的事，家家户户门口挂起了白幡，除了家里有幼童需要看顾抽不开身的，整个山寨几乎都倾巢而出。

早在十日前后，田北便携了银子带上几个年轻人离开了山寨，众人估摸着黄志毅也就在这几天了，山里的东西有限，要提早预备好，如今恰好用上。

哭灵答礼由黄志毅的妻子，再加上亲近几家人的帮忙还能过得去，但摔盆却没个男丁是不行的。黄志毅本就是独生，也没有叔伯兄弟，他女人那边也只有一个老娘还在，实在是抽不出合适的男丁来。

想到以往的情谊，宋明峻将毛球送了过去，让他充当黄志毅的孝子贤孙。按理说毛球还是幼童魂魄不稳，又并非黄志毅的亲属，这事还是有些忌讳的，但在他提出来后，沈九微只顿了一下便点头了。

目送着如盘踞在山上的长龙般的送葬队伍远去，身边有人感慨黄志毅死后的哀荣，感慨若是自身有这么一遭也值了。也有人可惜他没个儿子送终，将来去了地下也孤苦无依。

沈九微却觉得若非大圣大贤之人，人死便如灯灭，死后如何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再会有人想起，要了这些繁复又有多少意义呢。但若是能立一番事业，闯出些名堂，便是无儿无女也将永被人铭记，那时候还差儿孙那一口供奉吗。

*

这一日，三位头领及众大小头目们齐聚同义堂。距离黄志毅的葬礼已过是十多日，如今大当家位置悬虚，到了要选出一位新的大当家的时候了。

三位头领之间早有默契，无论是否出自真心，他们都在黄志毅的床边表过态，且从大小头目的数量及原山寨人数的占比，宋明峻都有极大的优势，他成为下一任的大当家是毫无悬念的。

钟陌和陈深自然荣升为二、三当家，但这次并未补充四当家的人选，如今山寨内正经当家的人由四位变成了三位。

内部的问题解决了，现在可以将外部的问题拿出来商讨。

“昨日碧云山的派人来，他们想要入伙。”坐在虎皮椅上，宋明峻看着下方左右两侧的兄弟开口道。

众人一阵私语后，李广明望向上座的宋明峻道。“他们来便来，正好壮大我们山寨。”

李广明身长七尺，膀大腰圆，双臂肌肉虬结，原是牧野山的一位小头目，和他们大当家吴忧一般，是个直性的汉子。从朝廷围剿山寨起便跟着吴忧迎战，后来吴忧身死又入了宋正风的伙，兜兜转转，跟的大当家死了三位，他却靠着一把子蛮力及运气一路幸存下来。

“话说如此不错，但如何收，怎么收才是要点。大当家，是不是？”梁华出言道。

“人来便是，哪还有什么这如何那如何的？”李广明瘪嘴，有些看不上这毛头小伙子。

“听来人说，他们山寨目前男女共一百九十四人，其中汉子有九十多人，其他都是女人、老人和孩子。这么多人，如是一时涌过来我们山寨也没有多余的房舍给安置。”冯梁出言道。

他和梁华作为宋明峻的发小，自然都被提前通气了的。即使碧云山也不是一穷二白，但总归目前山上条件所限难以安排。若是直接招过来又没能妥善安置会是个大麻烦，但拖太久也不行。他们一心归附，若是拖拖拉拉势必会让人猜忌寒心。

“这......”李广明没想这么多，一时说不出话来。除了霞峰山那群杂碎，其他山寨的人在他眼中都可以是兄弟。

想了又想，他是想不出要如何安置好那些人的，左右看看见无人接话，只得又将目光望向了上座的三位当家人。

钟陌低垂着视线看向厅中的地面，不动如山。

陈深的目光则在宋明峻几人身上来回，似笑非笑。显然，有些人是早就知晓宋明峻的主意。对此他倒是不在乎，山寨内多些人少些人于他来说又有何区别呢，他爹已经不再了，再也没有人耳提面命地交代他要如何如何。只要他带过来的人安好，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我有个想法。碧云山的人我们要，丹明山上目前又却是住不开这许多人，那么我们便将山寨搬到其他寨子保存完善的山上便是。”宋明峻将所有人的神色都收入眼中，面不改色地道。

他的话说出口，反应最大的该是原丹明山的人，他们世代居于此地，故土难离。然而事实却是，他们的人虽有所异样，多是露出不愿的神色，但倒像是事前都知晓了一般，没人出言质疑。

其他山寨的人反应过宋明峻这番话后，倒是多多少少露出些欣喜或若有所思的表情。当时他们是被形势所迫，几个山寨的人重新融合成一家，虽然新山寨也不错，到底没有自家山寨环境熟悉，若是大当家能选中自家山头带着人搬过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陈深将这些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中却冷笑，想来这些人的主意恐怕要落空了。

果然，当有人忍不住推荐自家山头时，被宋明峻的马前卒出声否决了。在有人提出更多别的设想时，宋明峻及时出言道。“各个山寨都有他的强处与优势，如今我们是六个山寨的融合，选哪一个都会有兄弟有其他想法，我的主意是上霞峰山，以那里为据点，将来人壮后再向其他山峰扩散。各位意下如何？”

轰的一声，议事厅内顿时炸开了锅。除了原丹明山的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极其强烈地表示反对，便是宋明峻那边的人，虽未出言，从神色中也明显看出他们的不愿。

“哪座山头不好，怎的偏选那座山？”

“便是实在不好选，我们还可以留在丹明山，多建几套房屋便罢，也不是不可取。”

“就是，就是。大当家，我们愿意留帮碧云山新入伙的兄弟建房子，不过是多花些力气的事。”

“霞峰山风水不好，大当家，我们再想想吧。”

“若说要山寨保存的完整有足够的房舍安置大家，凌云山和望月山都不错。二当家、三当家你们说呢？”

一时间各大小头目言语不断，便是宋明峻的人，除了冯梁、梁华等几位心腹，也有人忍不住出言附和的。总而言之一句话，若要搬到霞峰山上去，大家宁愿留在丹明山上。

看着下方这些极力反对的手下，宋明峻头大，没想到阻力真的这么大。在他看来搬到霞峰山是最佳的选择，那边人是杀尽了，但山寨内的建筑保存完好。且霞峰山历来都算得上是大寨，房舍众多，单论居住条件，远超得其他大部分山寨。

本身又是是位于七座山寨中段偏后的位置，对于统管七座山头很是方便。说到故土难离，霞峰山离丹明山甚至其他山头更近些，且都在一条山系内，来去又有何难离的。

他第一次在家中略有得意地提出这个能解决所有现存问题的想法时是坚信肯定会顺利的，即使沈九微提出几个疑问，他也觉得算不上大事，或者说在他心中这些可能都不会发生，是她太过谨慎多虑了。现在看来，倒是他的想法简单了。

“若是你执意如此，”沈九微仔细盯着宋明峻看，直到他有些不自在才收回目光，从桌面取来两个茶杯放在各自面前倒杯水，她才继续道。“至少有两种方法可取。以大当家的威势强硬要求山寨众人搬迁，众人或有不满应当也不至于因此而公然决裂。”

宋明峻皱眉，他算不得十分强势之人，虽是希望众人按他的意志办事，也不愿意和所有人闹僵。他问。“那第二个方法呢？”

“先说服钟陌和陈深，若是你们三人齐心，加上碧云山的人得知我们为他们所作的一切，必然是感动的，你以后又多一助力。不过所有的前提的是你得先说服我们自己人。”沈九微呷了一口水，将手拖着下颚，拿眼睃着宋明峻道。

下方的嘈杂声拉回了宋明峻的回忆，他满心后悔当时只和冯梁他们提了这事，没找钟陌和陈深商量。目光再次落在这两人身上，钟陌此时人就如木雕铜塑般只顾盯着前方的地面，周围的争论似是不能激起他任何情绪。陈深则把玩着手中的瓷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惊世古董。

见两人都未接收到他的信号，宋明峻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只得出言问直接道。“不知钟大哥和陈兄弟觉得此事如何？”

宋明峻此言一出，议事厅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回到了三人身上。

钟陌这时才缓缓扬头，视线扫过在座的众大小头目，随后目光落在宋明峻的身上，道。“大当家的心意是好的，只不过整个山寨搬离是大事，最好再甚重考虑。”

宋明峻脸上刚扬起的笑意在听完钟陌的话后收了起来，他心里不爽钟陌没有当场表态支持他，但也知晓不好在公开场所让其他人看到大当家二当家争论，故而又将目光看向了陈深，看他打算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