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火 第32章 第032章

霞峰山来袭前，沈九微正和小翠在磨面粉。那把大火烧没了房子，烧秃了山寨附近的树木，石磨却是烧不坏的。被烟熏到泛黑，一侧的木头推柄也焦黑了一节，用起来却并不算碍事的。

说是磨面粉，也不用两人真的去推石磨盘。前几日随着食物一起来的还有许多牲口，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她们一个往石磨里加料，一个将溢出来的细腻粉末扫进口袋内。毛球则坐在骡子背上，踢着腿哈哈大笑。

“霞峰山来袭了，霞峰山来袭了。”报信的人扯着嗓子一路跑过去。

生活才刚稳定，紧绷的神经还未完全松弛，听到急促的报信声，沈九微架起毛球，拉着小翠便往后山方向跑。小翠还想进屋收拾几件衣物包裹，手被沈九微抓的死死的，也只得放弃回去跟着一起往山上跑。

除了原本就在屋外的不算，像沈九微她们这般空手跑出来的人并不多。苦了好些日子，难得物资才刚丰富，大多数人并不舍得丢下这些再次跑路。至少要带些吃得上路吧，山上夜间寒凉，若是需要躲上些时日山间过夜总是要多穿些的，被褥来不及打包，衣物总要多带两件吧。

靠近山寨口的拼杀声已响起，霞峰山的人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进来。他们带着仇恨砍向匆匆赶来拦住他们的十几个汉子，鲜血如同红花在空中绽放，落在泥土里，沾染到人的衣裤上。

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加上汹涌的怒火让霞峰山的人杀红了眼，山寨口的十几个汉子不消顷刻遍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更多的人涌向了山寨内。

他们见人就砍，不论是女人还是孩子，转身逃跑的被一刀刺穿了背胸，跪下求情的被斩了头颅。他们的女人孩子，父母亲朋被无情的杀害，那么他们也要以牙还牙。

这场不义之战是谁发起的重要吗？对于霞峰山的人来说这并不重要。他们杀上其他山寨是为了实现大当家，包括自身的野心，但自家被偷袭，这是对方的可恶，不可饶恕。

领着小翠，抱着毛球的沈九微和身边一小群听到预警第一时间跑上山的人没有贸然直奔山洞，虽然那个地方只要是丹明山的人都知晓，但谁也不能肯定一群人涌向那边就不会被发现。

幸而是白日间，众人的穿着是完整的，只是这十几个人，除了沈九微手中有一小袋刚磨的面粉，太匆忙了其他人都没有带食物干粮。

“这里他们暂时应该发现不的，等到了夜间我们再往山洞的方向去。”沈九微这么和身边的人道。

已快入夏，山上夜间的温度仍旧不高，若是在野外睡上一晚，肯定是有人会病倒的。

“可是我们没有吃的，他们若是迟迟不走，我们该怎么办？”危机感促使这些人及时逃出来了，但山寨再次被占，还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她们实在没有信心能在山上安然的活下去。

从霞峰山抢来的粮食和财物还在山寨内，她们甚至还没捂热便又要还回去，还被对方打到家门口，怎么想都感到绝望。

隐瞒了部分实情，其实她们还是有食物的。一车车粮食和财物送进山寨的时候，沈九微也相信她们大约是彻底安全了的。有这么多食物，还有这些钱财，便是以后将这些都吃光了，她们也是可以去镇上，县上，甚至是州府去采买的，何况这些粮食本就能吃很久。

未雨绸缪总没有错，在与众人一同为这次收获狂欢了一日后，沈九微还是找到留下来的几个汉子们，让他们趁着夜色将部分粮食运到山洞附近。便是自家多虑了，也不过是费些体力罢了，没想到现如今真的能用上了。

沈九微是可以，也应该告诉她们的，但她没有说。在等待中又陆续遇到了其他幸运地逃出来的人，她们逐渐由十几人增加到了三十几、四十几，而其中有一半左右是其他山寨的女人和孩子。需要好好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沈九微这么对自己道。

这个问题沈九微没有想太久，入夜摸黑带人进入山洞后，她叫上了丹明山另外两个强壮的女人，一人背了一袋粮食回来，省着点够她们吃上三天了。

冲入山寨的霞峰山人已经彻底杀疯了，按惯例若是有女人在，剪径也好占领山寨也罢，女人们多数时候是会被留下来的。但他们的屠刀在砍倒守护山寨的十几个汉子后，挥向了柔弱的女人，年幼的孩子，还有为数不多腿脚不便利的老人。

刚来到山洞口想趁着夜色去查看山寨的情况，看能不能救回几人，但分散在山中星星点点的火光阻止了她们的脚步。

只要将洞口遮掩住，即使是白日也是不容易发现入口的，担忧着山下亲人、同伴的女人们不得不收回脚步，缩回了山洞内，煎熬地等待着、祈祷着那些在山中搜寻的人赶紧离开。

山洞内还有之前留下的火把，点燃后不至于陷入一片黑暗，但隧道的尽头出口的位置火光是完全照不到的。对此沈九微完全不在意，她抱膝坐在那里，将头埋入膝面，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声音催促她离开山洞，向上次那般去救山寨里她的姐妹，她的子侄，她的同伴，她不该恐惧，不该退缩，不能只躲在山洞内。

另一个声音则告诉她，她现在的选择是对的，霞峰山来的人太多了，而山寨内大部分的男人都去了其他山寨，她们能逃离已经是非常幸运的，再回到山寨不过是送死罢了，或许连死是幸运的。

寒气顺着冰冷的石壁攀爬上沈九微的身躯，仿佛是置身于寒冬腊月，她独自坐在冰天雪地里，被一层层鹅毛般的大雪覆盖，最终掩埋。

山洞内断断续续传出压抑的哭泣声，沈九微颤栗地抖了一下，她抬起折弯的脖颈，隐藏在黑暗的双目布满血丝。终于，她下定决定，至少她要尽可能地找到，救出她的姐妹，她的同伴。

那些如同鬼火的火把终于从山林间消失一个个移向了山寨，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们有些目标明确，确认方向后直奔向某一处，有些则在放松下来后茫然地看着远处星火点点的山寨，不敢进不敢退。

洞口的藤曼除了遮掩让人难以发现这个山洞，还有隔绝内外声音的作用，只有非常靠近的时候对面才会传出细微的响动。

山洞内的哭声渐止，沈九微依旧独自留在洞口，她已经习惯了黑暗，听觉变得十分灵敏，此时洞口细微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猛然抬头，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被藤蔓完全遮掩住的洞口，坐在地面的身体朝后挪了挪，扶着洞壁她打算起身。

洞外是那群霞峰山寨的人可能性很小，他们不太可能跑这么远，夜已深，在没有足够的光照前提下，要想发现这个洞口并不容易。

可能是她们自己人。整个山寨人数众多，当时霞峰山的人杀进来的时候，众人分散逃开，便是将人收拢下也不该只有这么些人，定然是山寨其他人寻了过来。

厚重的藤曼被扒开，微暗的光透进来，勉强能看清来人的轮廓。

“到了，快进去。”刻意压低的女音响起，很快洞口的轮廓消失，挤进来好几个人。

“三娘，是你？！”来人的声音立即被辨认出来，沈九微惊喜道。

正要进入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到，刚跨进来的一只脚飞快缩了回去，洞口外发出细碎的声响。沈九微却等不了这群人进来了，立即穿出山洞。

“太好了，你没事。”两人异口同声。

“先进去再说吧。”欣喜于还有同伴没有陷落在山寨内，不过此时还不是说话的时候，沈九微赶紧让人进来。

彭三娘比沈九微那一批晚跑出来，她们山寨留下的那十几人男人不足以阻碍霞峰山人进攻的脚步，在预警的人跑过去没多久，已经有好些霞峰山的人冲进来了。她抱着儿子跑不快，见往靠近山林方向几处地方霞峰山的人追得也紧，立即调转方向朝着稍远些却少有人的地方跑。

中途又遇到其他上山躲避的人，等搜山的人离开了，便带着人往山洞走。逃命的时候不觉得，暂时安全下来饥饿感开始占据主导地位。山洞内升起了火堆，不久便响起了咀嚼声。

没逃出山寨的人也逃不出去了，除了那些因反抗而永远躺在地面的人以外，山寨各角落传出令人绝望的惨叫与哀嚎，让常日间入夜四周便会响起的动物鸣叫声都归于平静。

霞峰山的人没有在这里呆很久，过了一夜，第二日用过朝食，带着他们的物资离开了丹明山。等山洞内的女人们小心翼翼地往山寨方向探寻时，除了留下残破房屋，只有满地的尸体。

死的人太多了，还活着的人流着泪将她们安葬好，回到了山寨内。这里除了死亡，再也没有其他，她们找不到继续留下的意义。

“姐妹们，我们不能再一次次让霞峰山的人如此践踏了，他们能杀上门来一次、两次，便会有三四五次，不将我们糟蹋完杀尽他们是不会罢休的。他们是我们的仇人，我们的父兄姊妹亲友都死在了他们的手下，下一次可能就轮到你、我了。

男人们没有在身边，我们应当提起刀保护自己，保护我们的孩子。不要再等了，我们该靠自身的力量守护自己和身边的人。杀上去，让那些杀害我们父兄姊妹的人彻底断送在我们的手上，血债血偿。”在为同伴刨了几个深坑，让她们沉睡其中，将要离开山寨前，沈九微对还活着的人道。

她面沉如水，眼神中是无尽悲哀，这些悲哀渐渐被痛苦，愤怒替代，最终变成复仇的怒火，在她那双明眸中燃成了可以烧毁一切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