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乔相宜势单力薄,虽可以制造一些奇怪的动静分开一些大路上的人流,但要是真到了枫雪楼门口那一片,拥挤的人群摩肩接踵,听到的呼喊声也是混乱的,只知道往两边挤,发生踩踏事故也不足为奇。
人群现在乱得很,倒没有人现在不要脸地还去找那轿中人“生事”了,只是那轿子也受了惊,在人流正中堵着,左右也出不来。顿时,乔相宜心生一念,追着那从枫雪楼出来的轿子去了。
现在这情形,与其这样沿着费力不讨好的喊人群散开,还不如找个显眼一点的“建筑”发指令要来得快些。
于是,众人只看见,一个青衣身影不知何时穿过人群,登上了一个挂着丑风筝的颠簸轿子。
片刻前,那挡住了轿子中“贵客”真容的丑风筝也将那青衣人的面容挡的严严实实……众人只听见那轿子上方传来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
那声音道:“我家主人说了,今日谁能将这风筝捡回来,谁就能立即获得黄金百两。当日兑现,童叟无欺——”
此言一出,果然有奇效。
那青衣人还没说完,便背过身去,直接将那裂了一半的丑风筝往枫雪楼后方的大道扔去了……
前排那些没听到后方廊桥动静的吃瓜群众一听此言,都和谐地往同一个方向奔去了。
人群顿时散开,大伙的吸引力果真都被那“丑风筝”吸引了去。
只有那抬轿的几名小厮,闻言嘴角抽搐,吓得赶忙将轿子“啪”的一摔,以为轿中的“祖宗”又得罪了什么稀客,就差没把里头的人直接踹出来了。
那轿中人似乎也很奇怪,怎么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了?耳边传来一阵“呼啦啦”的喧嚣声,恍惚中,好像还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轿中人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刚刚我头顶上怎么会有奇怪的声音……”
但他似乎是要脸,不想直接从里面走出来,害怕被人围堵,于是只是试探着问自己身边的人。
将“传音符”收起后,乔相宜此刻也从轿子顶上跳下来了,看见人群都往大路上涌,他才放下一点心。心想:这事儿做的是有些“缺德”——但听说能进枫雪楼的都是“贵客”,应该……不差这黄金百两吧。
情况紧急,缺德就缺德吧,大道那边全是枫雪楼自带的保镖和护卫,要是真有人在自家招牌面前大打出手。嗯……他们应该不会不管吧。
这厢,人群转移后,视线终于敞亮了,乔相宜瞥见有人追了上来——东市赶来的警卫拦住了那辆冲撞的牛车,生生在他们前方约十丈处停了下来。
如此,危机才算是勉强化解了。
乔相宜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却被那几名抬轿的小厮拦下。
一名小厮道:“公子,这有个不要脸的道士,将你辛苦得来的风筝扔了,擅自对那风筝悬赏了黄金百两……还将人群都引到枫雪楼后面去了。我们怀疑他图谋不轨,是有心之人派来坑害公子的,不如,先将他抓起来带回去审?”
这些小厮们倒是身手矫健,还未等轿中的“祖宗”有何指令落下,他们便率先开始行动了——层层地将青衣人围了起来。
乔相宜一愣:元京城连有钱人家的小厮都这么训练有素吗?
他正欲从包围圈中寻个缺口逃脱,却见那几个小厮反应极快,快速落下几人欲将他擒住。乔相宜心下一横,心道:“在这里惹上麻烦不是上策。但,若他们执意动手,我也就只好回敬他们了。”
他反身一笑,抬手甩出了一把布满奇怪符文的扇子,轻柔缓慢地将那几名小厮亮出的寒光点在半空,道:“别动——我想……我们有些误会。”
突然,轿中好像产生了什么动静,堪堪震了两下。
乔相宜窥见了这动静,心想:好嘛……这“祖宗”果然是个不安生的主儿。
他一手继续拦着那几名小厮,一手掀开了那轿门的帘子,似乎是想跟里面的主人打个照面,表示:有什么好动手的?先聊一下,万事好商量嘛。
下一刻,帘门被掀开,露出了里面“祖宗”的真容。
“祖宗”道:“等一等!”
那是位衣着鹅黄色长衣、面如冠玉的青年公子。他神情慌张、一张俊秀雪白的脸上还残留着夸张的红色指印,与他的衣冠济济甚是冲突。
乔相宜微微一怔,心道:……果真是个穿着华贵的公子哥加纨绔子弟加小白脸儿。
俩人面面相觑,径直对上了。
小白脸也是一滞。随后他慌忙起身,顺势让那几名小厮都退下了。再转身对上乔相宜的目光时,脸上竟有微微喜色。
小白脸道:“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这下,让本来准备先开头打圆场的乔相宜愣住了:真是奇了,我有认识过什么小白脸吗?
这样想着,他对上了那小白脸的视线,看清了对方的眼睛。
机敏灵慧的眉目间,镶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眸。
……
有点熟悉。
愣了半天,乔相宜才从他那恍惚的记忆中,找出这么点线索和因缘际会来。
他想起来这是谁了。
好嘛,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是在贺州城几面之缘、后来也不知道在哪跑丢的破烂青年——司徒君嘛。
原来彼时这货没开玩笑——他真是有钱人啊。
“小白脸”——司徒善道:“乔兄,真是好久不见。”
*
下午东市的动静闹得太大,街道司将那肇事的牛车逮捕、收了尾之后都被叫去开会了。
原因无他,枫雪楼那边道儿上动静闹得更大,一群走卒商贩为了个不知道哪来的破风筝大打出手,惊扰了在楼上看风景的贵客。
那些贵客觉得楼下的喧哗实在有碍观瞻,于是便出动了一批手下,制止住了这场闹剧。
最后,连枫雪楼的掌柜也被牵连了,连忙含泪保证:枫雪楼定会对此负责,追查到底。增设门口的巡逻护卫,确保以后不会发生此等的“荒唐”之事,惊扰了贵客们休息。
这下,那些率先出头,差点摸着那丑风筝的边儿,即将“拔得头筹”的几位刺头事主们坐不住了——凭什么要将我们收押起来?我们闹什么事儿了?
不是你们枫雪楼的贵客说谁抢到那风筝就有钱拿吗?怎么现在又反悔不认账了?耍我们、遛猴儿玩很好玩是吗?皇天脚下,这偌大元京城,到底有没有天理了?!
一点信用都没有,这不明摆着欺负我们平头老百姓吗?
正在“闭门反省”的枫雪楼掌柜也被这一番说辞给整懵了:什么东西?枫雪楼的哪位老爷敢做出此等狂放行为?要是让我知道是谁,保准以后都不做他的生意了。
这时,有人跃跃欲试道:“就是你们方才从楼上扔下来那位啊,大摇大摆被塞进轿子里那位——好像还是因为调戏一个姑娘被扔下来的。”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是哪家的纨绔?方才没露脸啊。”
这行径,听起来倒是跟“混世魔王”差不多。
嘁,谁家摊上这位真是倒了大霉了。
掌柜泪目,忙上楼传话道:“他们说没露脸,不知道是谁……敢问楼上几位贵客,你们有人看见是哪家少爷了吗?”
楼上的几位贵客面色不惊,似乎都并不想回话——万一是相熟的人家的公子,凭白将他供出来,得罪人了就不好了。
半晌,才有一位身着罗裙的女子上前一步,用波澜不惊的语调答道:“哼,那位啊,可是当朝左相司徒彰,唯一的一位宝贝儿子——司徒公子。”
此言一出,二楼顿时静默了,没人敢应承。
只有一楼那几位被按住的“刺头”,跟听了八卦似的上了头:什么?司徒?司徒家应该不差这点钱儿……想来司徒公子应该不会赖这个账吧。
等等,方才是谁最后拿了那丑风筝来着?
见无人回应,那女子有些恼怒,继续道:“没错,我就是那个被司徒公子调戏的姑娘。怎么,知晓来龙去脉了,你们打算找司徒家算账吗?”
言下之意是:我敢堂堂正正说司徒公子做了什么事,证明我不怕得罪司徒家。倒是你们这群装聋作哑的人,谁敢上门找司徒家的茬?……真是一群孬种。
此刻,在枫雪楼格外诡谲的静默氛围中,掌柜的终于想起来打个圆场,答应那几个“刺头”的无理要求。
掌柜心想:得罪司徒家……这可真是不得了了。
反正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拿到了那丑风筝,大不了扯皮一番,让那几人分出个胜负再来算账。司徒家的帐只能暂时认下,这几个刺头要是敢出去声张,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枫雪楼最近招的新人真是越发没有眼力见了,怎么连个贵客的脸都认不出来?还敢把人往楼下扔……还有,这古怪脾气的姑娘又是哪家的?怎么没人来通报我?
掌柜的越想越气:开了,都他娘的给我开了……
无人注意,二楼有人影悄摸离开座位,仿佛是故意怕什么走漏了风声,火急火燎地直奔着街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