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高兴了?”君浮玉追上去,抬起手捏了捏他的发髻,权当给她这喜怒无常的徒弟捋一捋毛。
谢无妄侧了侧脑袋,躲开君浮玉的动作,幽幽开口:“能陪同师尊一起降妖除祟,是徒儿之幸,怎敢不高兴。”
他既然不说,君浮玉也不会追问,省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虽然这人给她找的不痛快已经够多了。
解决完燕氏兄妹的事,已然天光微亮。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卸去改变容貌的法术,在沉默中出了城。远远望去,却见几个魔修打扮的家伙正急匆匆向桃溪城门赶来。
无论从气质还是长相,这帮魔修都是一水儿的歪瓜裂枣、猥琐不堪,引得君浮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为首的样貌格外凶恶,满脸虬结的横肉,是个独眼模样。
正是那天送他们过长命河的船夫!
“他们怎么来桃溪了?”君浮玉讶然,下意识看向谢无妄,“当时你和那船夫私底下说了几句话,他就答允载我们过河。你究竟说了什么?”
谢无妄不语,长睫抖了抖,幽暗深邃的眼眸看向君浮玉:“师尊以为呢?”
法术已解,他恢复了那苍□□致的容貌,一双桃花眸阴气森森,像只流连世间的艳鬼。
君浮玉警惕地看向他,又望向急切地奔向城门的独眼魔修:“难道、难道……你和他做了个交易?不利于桃溪百姓的交易?”
“不利于桃溪百姓?”
谢无妄垂着脑袋,君浮玉看不明白他的神色。
沉默片刻,他忽而笑了,笑得瘦削双肩都在发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那就看桃溪人有没有这个造化,能够活过今日了。”
话音未落,君浮玉携剑跃起,如一支羽箭般,整个人飞过去,戳在几个魔修身前:“站住。”
“你要做什么?”独眼船夫并没有认出卸除幻颜法术的君浮玉,警惕道,“你是修仙的又如何?我和我几个兄弟可从未惹过你!”
君浮玉并未搭腔,问道:“你们去桃溪城做什么?”
独眼船夫毫不退缩,呲着一嘴歪七扭八的牙,大声嚷嚷:“前日我撑船时,听说了一个治眼睛的偏方,需凡间药材方可炼药。我约着几个兄弟走了老远的路,来桃溪采买药材,这也有错?”
这么一说,君浮玉才察觉,他身后跟着的几个魔修,或眼眶溃烂,或双目泛红,眼睛似乎都有些症状。
再仔细看去,他们并未携带兵器,只是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鼓鼓囊囊的钱袋,看起来比君浮玉宽裕得多。
“……抱歉。”君浮玉抬手作揖,“是我误会你们了。”
“哼,快让开,老子一刻也等不及了。”船夫爱惜地抬起手,揉了揉那只仅剩的眼睛,带着他几个同病相怜的弟兄向着城门走去。
不仅误会了他们,更重要的是……
君浮玉转身,看向不远处的谢无妄。
少年身长玉立,笑容不变,看起来心情很是愉快,连唇角似乎也上扬了一些。他抬起漂亮的桃花眸,对她挑了挑眉。
虽然他前世是个灭门屠宗的坏蛋,但一码归一码。流光仙者说过的,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要及时道歉。
于是她走到谢无妄面前,爽快利落地拱手,垂首伏身作揖:“是我误会你了,我对你一直有些成见,对不起。”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年原本胜券在握般轻松的神情,忽然凝住了一瞬。
他本想看君浮玉窘迫懊悔的模样,想看她为是否向他道歉而犹豫不决,想看她耳根通红、别别扭扭地嗫嚅“对不起”。
谁知她竟这般的坦荡诚恳,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思绪翻滚间,他下意识地扶起君浮玉,语调带了一丝少年人的澄澈:“没关系。”
“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你有什么愿望么?”君浮玉思考片刻,询问,“我尽量帮你实现。”
公事公办般的套话,瞬间在谢无妄心底激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他拧了拧眉,故意呛她:“那我要天上的月亮。”
君浮玉哄孩子般劝他:“现在是清晨,晚上再说。”
她归心似箭,只想回宗门看月亮。
回忆着师尊传授过的传送符,君浮玉从储物戒中取出空白的符纸,蹲下身来就地取材,以指尖蘸了些许草叶上的露水,画成一道符咒。
符纸燃烧,留下一片灰烬。转瞬间,二人已立在归月的山门下。石阶向上绵延不绝,隐在云雾之中,似有通天之势。
若有凡俗之身想拜入归月,首先便是要跨过这通天石梯,才能得到测灵力的机会。
越向上,石梯越是陡峭难行,身侧是瑟瑟冷风,脚旁是悬崖峭壁,若中途放弃,或者不慎跌落,便会回到第一节台阶之下。
君浮玉伸手拽住谢无妄的袖口,抬靴迈上石阶:“记住,不可调动魔息,别让他人察觉你的魔修身份。”
虽说仙魔两界数百年间维持着微妙的和谐,但终究是殊途不同归。若谢无妄整天冒着一大团魔气到处晃悠,迟早被人连摔带打赶出去。
谢无妄故作乖顺地低眉:“是。”
君浮玉又道:“也不许招猫逗狗,和其他人起什么纷争。若是惹出事来,我还是会逼你抄书。”
谢无妄抬眼看向她,笑意盈盈:“若是我不听师尊的话呢?”
“那我就不辞劳苦,再杀你一遍。”君浮玉神情自若,“待你复生,就再杀你。反反复复,直到你听话为止。”
想了想,她决定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在桃溪城时,你的表现就很不错,继续保持。”
从始至终,谢无妄一直保持着笑意,听到这句话后,他的笑故意地甜腻起来,声音也放轻了:“那师尊要不要给我奖励?”
“可以考虑。”君浮玉想了想自己储物戒里剩下的存货,略带心虚地回应,“先欠着吧。”
身为内门弟子,君浮玉自然不需要再沿着高不可攀的石阶向上爬行。
山门前早已布下阵法,她刚踏上阶梯,便觉身躯一轻。仿若腾云驾雾,直冲云霄,君浮玉牵着谢无妄的袖子,一齐轻飘飘落于石阶最顶端。
她马不停蹄地忙碌了一通,安排好自己和谢无妄的住处,便迫不及待地去拜见师尊。
沿着浩渺宫绕了一圈,却连流光仙者的半个影子都未曾见到。她正心浮气躁,迎面撞上了大师兄沈执。
沈执手里持着一只圆溜溜的金丝木盒,望见君浮玉,喜上眉梢道:“小师妹?你终于回来啦。我前天还和师尊说呢,好几日都未见你了。”
“大师兄。”君浮玉弯身行礼。
许久没被人唤作师妹,她略微感到有些不习惯,但心里还是涌起难以遏制的暖意。
“说起来,师父昨日闭关了。”沈执抬起下颌,点了点宗门后山的方向,“近日的课业就由我来协助师妹完成。”
“多谢师兄。”君浮玉低头,敛去眼中的遗憾神色,接过对方手中的金丝木盒:“我来帮忙喂鱼吧,您去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沈执惊奇道:“你是如何得知,这盒子里面是鱼食的?”
当然是上辈子得知的。
流光仙者养了一池翠尾鲤鱼,却经常忘记喂食。是君浮玉时常惦记着这些鱼,含辛茹苦地将它们一条一条地喂胖,保证鱼群能吸收天地灵气,健壮成长。
翠尾鲤鱼挑嘴得很,只吃碧落荷的花蕊。碧落荷生于秘境之中,常人难寻,这盒子就是专门用来盛鱼食的,上面施了仙法,直通秘境之中采取花蕊,因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眼下,她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回答,只好半真半假道:“我见师兄似乎想前往灵鲤塘的方向,故而有此猜测。”
“原来是这样。”沈执微微皱紧的双眉松了下来,将木盒递给她,“那就麻烦你了。”
他即将离开时,君浮玉忍不住出声叫住了他:“师兄,修炼固然重要,还是需要劳逸结合、多加休息才是。”
沈执忍俊不禁,安抚道:“师兄知道,师兄有数。”
君浮玉腹诽:不,你没数。
她知道,大师兄这人虽然温和谦逊,实际心底傲气执拗得很,不达目的不罢休。上一世,他就是因为过度修习而走火入魔,经脉崩裂而亡。
要怎么劝他才好呢……
君浮玉心事重重地走到灵鲤塘边,打开木盒,捻起轻盈芳香的花蕊,洒进争食的鲤鱼群里。
吃饱了食,翠尾鲤鱼甩着衣袂般的碧玉尾巴,闲适地随水波游动。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这鱼的尾巴像被虫蛀了边缘的菜叶似的,也没多好看,不知道为什么师尊要养。
可能是她不够风雅吧。
望向后山的方向,君浮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闭关的师尊,身家性命不保的师兄,还有一个不知道去哪乱逛了的谢无妄。纷纷扰扰的思绪伴着这几个人的面孔冒出来,在她脑子里纠缠成一团乱麻。
她扶了扶隐隐作痛的脑袋,正打算回去修炼,却听到浩渺宫外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就是这小子!”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今天差点忘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