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坦然,说完才想起功德的事,不免心虚地又瞟了谢同尘一眼。
好在不知为何,谢同尘此刻也没有看他,而是耳廓薄红,半晌才道:“噢。”
这个迟缓的反应……?
白尘绝想起对方还在发热,连忙将他拉到床边坐下,伸手试对方额上的温度。
几乎有些烫手的热感自并不细腻的皮肤传来,白尘绝在心底暗叹了口气,谢同尘端坐在床榻的边缘,垂着头不动,只有鸦睫翕动,看起来颇为乖巧。
这一次,谢同尘配合了许多,尽管他还是微微偏开了头,起码没有像之前那样抗拒。
看着对方衣袍上深深浅浅的血痕,和那明显随着他的动作越发僵硬的身躯,白尘绝有些迷惑。
谢同尘是在……紧张?
简直像是在救助受伤的野性未驯的小动物……
白尘绝压了压上扬的嘴角,轻扯对方为数不多的不会扯到伤口的位置的衣角,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涌出。
这下笑不出了。
“方府的人——他们怎么能这样!”
谢同尘不愿他为自己伤心:“那些人伤得比我重,不在方府躺个十天半月不会出门,我……”
没听到回应,谢同尘回首,却发现白尘绝眼圈都红了,他皮肤白,因此那红晕显得分外明显,抿唇蹙眉,眸中水光盈盈。
他愣在当场,剩下的半句话从唇边溜走,连他自己都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真的没事……”
白尘绝道:“你不许说话。”
谢同尘安静了。
他在血迹中揭开谢同尘的衣衫,越觉得心惊,尤其在他发现对方的肋骨还断了一根后。
白尘绝先清理了一下伤口,随后细细为他上药,用绷带固定伤处。
他自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态度,轻手轻脚地给人包扎上药。虽说肯定还是会痛,但至少能少受些罪。
前所未有的轻柔对待,细碎酥麻的触感。
谢同尘原本随意垂在一边的手渐渐握紧了,他不知不觉间咬紧了牙关。
也不知是这间医馆让白尘绝身上沾染了这样的草木香,还是白尘绝身上的熏香沾染了医馆。
若有若无的,撩拨人心的清淡草木香飘散过来。似乎是被身旁人身上的热意氤氲出来,清而甜的味道让他格外难以适从。
他所习惯的是无孔不入的寒意,随意厌恶的咒骂厌弃,漠然忍受的,连绵不绝的痛意。
而不是坐在温暖柔软的床褥间,交出身体的主控权,任由身后人用棉花似的柔软指尖细细上药。
分外不适应。
以至于伤口传来的痛意都变了味道,变作了陌生的模样。
白尘绝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手法不够仔细,让谢同尘平白多遭了罪。不知忙了多久,他才松口气擦了把头上的汗,垫起几个柔软的枕头,扶着谢同尘缓缓躺下:“来,小心些……”
可无论再怎么小心,这个动作也无可避免地会牵扯到伤口。
谢同尘显然感到了疼痛。可他并未作声。
落在白尘绝眼中,这沉默却无疑是在压制自己的疼痛。
他刚才处理伤口时太过认真,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谢同尘当时有没有喊痛。
又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白尘绝:“……痛的话要告诉我。”
谢同尘也沉默,片刻后,他小声道:“你可以手重一些的。”
白尘绝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沉默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于是他欲言又止地看着谢同尘,以此表达自己的疑惑。
据他在医馆的观察,人族虽然行为举止和狐族不同,但是像主动请求痛一点这种要求的人族——依旧非常少见。
为什么他捡回来的人族小崽子怪怪的。
谢同尘缓缓将被子上拉,盖住了自己的脸。过大的动作让他在被子里发出了一声痛呼。
白尘绝笑出声来,他摸了摸谢同尘露在外面的毛茸茸的脑袋:“那你好好休息。”
这只怪怪的人族小崽子有点可爱,他想。
门外传来了两声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氛围。
白尘绝一怔,以为是病人来了,匆匆前去开门。门外之人穿着白尘绝很熟悉的方府小厮的装束,却不是他熟悉的跟在方沃身边的那个小厮。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门外是方府的管家,他面色不虞,趾高气昂道:“小白大夫,我们方老爷抱恙,想请您走一趟。”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示意般掂了掂手上的碎银子,随后将手上的银钱交给了身旁的小厮,示意小厮拿给白尘绝。
白尘绝被不少人请去治过病,却第一次感到这样的反感。
他并不是一个敏感的人,很多时候因为不是人族,很难领悟到交流之下的暗流涌动。可此时此刻,他也感到了管家短短一句话之下的轻蔑与施舍般的高傲。
那小厮比他还要高,伸出手亮出银钱:“白大夫,请吧?”
白尘绝背过身,抗拒的意味不言而喻:“方老爷不是已经请了镇上的钱大夫与金大夫吗?我这样年轻,怕是才疏学浅,难解方老爷的病症。”
这些话都是方老爷当时赶他时所说的话。白尘绝记得很清楚,每当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磨牙。
他们狐族可是很记仇的!
他三步两步跨进医馆内,就要闭门谢客。管家无法,咬牙上前道:“白大夫!等等——”
白尘绝回过头,抬起手晃了晃食指,面上依旧带笑。语气却冷下来,一字一顿道:“把你的钱拿回去。”
那张芙蓉面即使在这种时候,也漂亮得惊人,甚至更加让人移不开眼了,看得方府的小厮一愣一愣的。
“方老爷虽说病重了,但也要显出该有的诚意来。”
“否则我可看不出,为什么钱大夫就能摆平的病症,偏要来找我这个才疏学浅的大夫来治。”
竹门砰地在几人面前关上。
几人这才如梦方醒。
关了门,白尘绝就迎上了谢同尘的目光。
“是方府的人?”
白尘绝一向不喜把外面的情绪发给亲近熟悉的人。于是他笑了笑:“没事,已经被我打发走了。你饿不饿?喜欢吃什么?”
他边说边走,觉得医馆有些昏暗了,看了眼窗外夕景,逐个点燃灯盏,动作利索地换了身外袍。
都说灯下看美人,随着动作,衣袍摇曳,勒出的身形越发显得他腰肢盈盈,腰细腿长。
半晌没有等到谢同尘的回话,白尘绝还以为他又不好意思了,警惕道:“你现在好歹也算医馆的人了,不会吃饭也要跟我客气吧?”
谢同尘的声音发哑:“没有。”
白尘绝又笑了:“你怎么这样不爱说话?难道我捡了个小哑巴?”
他三步两步走到床褥旁,手上不知何时拿了把平日做饭用的带着鞘的小刀,拿刀鞘虚虚抵着他,人也倏然贴近。
白尘绝:“说!什么喜欢吃,什么是忌口,老实交代。”
他明亮的眸光映着医馆晃动的烛火,眼尾眉梢皆是笑意。
谢同尘哪里见过这种景色,他束手就擒:“我都可以,我来帮你打下手。”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靠近他,只是随便找了个由头,说罢就想起身跟在白尘绝身后。
白尘绝:“别乱动!我刚处理好的伤口,肋骨错位了怎么办。”
白尘绝说着,用手轻轻按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制止。他的动作很轻,说是搭上谢同尘的肩膀也不为过。
谢同尘却侧过头,低低嘶了一声。
烛光为初次骗人的嫌犯打了完美的掩映。
白尘绝以为自己真把病患伤着了,关心则乱:“又扯到伤口了?我看看。”
谢同尘生涩道:“伤口有些疼。”
刚才给谢同尘包扎伤口都没听到谢同尘出声,白尘绝理所当然的认为现在谢同尘必然是疼得紧了。
谢同尘的发丝有些凌乱地翘着,他偏垂着头,鸦睫垂垂的。俊秀的少年受伤忍痛的样子自然也是惹人怜爱的。
白尘绝被狠狠戳中了内心,心底愧疚,正要说些什么,医馆的竹门却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咚咚咚——”
夜色深了,灯笼的火光打在竹门上通过一道圆圆的亮影。就灯笼的数量来看,门外人数量似乎还不少。
气势汹汹,黑影重重,不像是来上门求医的,倒像是来上门踢馆的。
谁啊?他得罪了什么同行吗?
白尘绝脑袋一空,恋恋不舍地从这浓浓的“亲情”氛围中脱离出来,才反应过来是方府来人了。他叹息一声,认命地正要前去开门。
却见面前少年的面色倏然黑了下来,可怕的气势让白尘绝都一愣。
鬼、鬼上身?
“咚咚咚——”
竹门外的敲门声又一次响起,似乎对于医馆的主人没有立刻滑跪出现在医馆门口颇为暴躁与不满。
似乎恨不得天下皆知门外人纡尊降贵地出现在医馆外了。
“白大夫?白大夫?你在医馆吗——”
熟悉的声音。
白尘绝没有理门外之人。
他回过头,眼前的谢同尘又恢复了那副温顺俊秀少年模样,体贴道:“我没事的,病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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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