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仍是决定去看看。阿筝猫起身体穿梭在竹林里,顺便记了下路线。
也不知是不是她运气好,七拐八拐的居然到了竹林中心。
眼前这片是个空地,有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盘绕。水面如镜面,漂浮着点点竹叶。光影透过竹叶间隙洒在水面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
空地正中修建有雅致的石台,踏上汀步可达。留白有致,宛如画卷。石台之上置有一桌一椅,桌面甚至摆放了茶点和棋盘。侧面还置着红泥小火炉。
阿筝走进了才发现,那小火炉正微微发响,茶香雾气袅袅。刚刚自己听到的声响,应就是火炉内部茶汤翻滚顶了盖儿发出的。
这里方才还有人。
阿筝爬上石椅,指腹碰了碰桌上的茶杯,触感还是热的。杯沿有些水渍,应是不久前还在此处煮茶,或许未过多品尝就有事离开。
茶具是上好的翡翠,玉质澄净,绿意松然。还是冰种,摸起来细腻通透,说一句价值连城也不过分。
阿筝有些眼红。她的库房里,就没有这种好东西。
不过,从这些茶具和点心的精致程度来看,其主人身份应该不低。
她的云光殿已是处于后宫边缘之处,再不远处可见茫茫深山。还意林与她相隔不远,竟也有人光顾。
也不知是谁。还有,这人是一时兴起还是经常在此。
阿筝正思索间,腹部蓦地传来抗议地鸣叫。最近动脑太多,确实不能再宠幸白粥了,一会儿就回去把小陶子跟小秋拉过来挖笋。
若是能取些生肉先腌制,炒到半熟加入切片的冬笋,再简单调味……
不行不能再想了,现在就回去喊人,很急。阿筝跳下椅子,小跑离开。走之前还顺便把茶炉的火扑灭了。
引火烧山,牢底坐穿。
她可是守法的好公民。至于桌上那些茶点,她可不想吃别人剩下的。
被阿筝念叨的人正独坐在院中饮茶。
虽是坐姿,仍可看出他身形修长,观其面容精致如苍山玉雪,眉目舒朗如瑶林琼树,秋水为神玉为骨,竟不似凡间之人。
神仪明秀,世间再无其二。
一黑影忽至,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向隅、暨彣两地均已向吴蒙递交降书,只蜀郡仍在抵抗,蜀郡守将何纪已将城内百姓迁走。”
少年拂去茶沫,神色未变。
“惠妃欲在怀秋宴上行事。”
“继续盯着,若不成功就帮她一把。”
“是,还有一事。”莫甲迟疑开口,“殿下今日走后,还意林有人进过,是九公主。”
莫甲不敢有丝毫隐瞒,“九公主顺着竹胎而来,动了……殿下的仙游云翡杯。”
霍元恪轻笑一声,未置一词。只周身气压迫得莫甲一身冷汗。
……
云光殿里,小秋正急得出了汗,“公主才十岁,你怎么能放任她一个人出去?”
“万一遇上了六公主或遇上了危险,要公主如何保全?”
小秋这话不无道理,只是她自己都未意识到,言语之中皆是对阿筝的担心。
被训斥的小陶子无措地杵在那里,手中的木锤都未来得及放下,人已然快被自责淹没了。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旁人没说错,自己果然是个木愣子,怎么就叫公主一个人出门了。若是公主出了事,他恐怕连自责的机会都没有了。
小秋的一颗心七上八跳的。
她去库房搜罗许久,足足一个时辰才找到能配着新布匹的绸缎,本想着都拿回来给公主选一选,哪成想屋内外都未看到公主。
问过小陶子后才知晓公主竟独自出了云光殿,还未曾言明所去何处。
小秋只觉心里一阵阵发紧,公主年岁还小,在宫内若无人引领去了水塘边那种危险的地方失足掉进去……
公主若殒命,她和小陶子也必定无法存活。
小秋不敢再细想了,“我出去找公主。”
小陶子忙丢了手里的工具说:“我也去!”
二人心急如焚,步子都比往常迈得大了些。
阿筝回来时正碰上要出门的二人,诧异道:“你们可都要出去?”
“公主!”
小陶子大叫一声就冲过来,一双芝麻眼在她身上反复巡逻,就差上手了。
小秋竟也快步迎过来,仔仔细细地将她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确认她毫发无损后,才松懈下来。
没等阿筝询问,小陶子就重重地跪了下来,磕头不起,声音也发了颤,“奴婢自知今日之错不可饶恕,望公主责罚,只求留小陶子一命,日后继续服侍公主。”
“为何突然如此?”阿筝茫然顿住。看这二人的势头,倒像是出了什么事一般。
小陶子仍未抬头,“小秋所说无错。公主年幼,是奴婢忘了形,竟放任公主一人出门。若因此致使公主遭遇不测,小陶子就算身死也不够赎罪。”
“并非他一人之错,奴婢身为公主的贴身宫女,理应将公主安危置于第一。”小秋也跪了下来,“没能时刻守护公主是奴婢失职,请公主责罚。”
阿筝这才清楚二人为何这幅表情。
自然小秋所思不无道理。若她真是个十岁的孩子,不论身处何地,独自出门却有不可预估的风险。
她若出了事,这二人或许也活不了。只是不知小秋担心的是前者还是后者。
她自然不能呵责小秋的“一片忧心”,也不能怪罪小陶子的赤诚之态。
阿筝目露歉意,登时道明心意,“是我不好,劳你们记挂。往后绝不会再如此莽撞,你们先起来。”
可二人听了这话却都未起身,只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她。阿筝捕捉到了小秋眼里,那一闪而过的诧异。
小陶子抽抽鼻子,心里更为悔恨了,公主怎可对他们低头,明明是自己犯了大错,“小秋姑娘心细,云光殿的一应事务都能妥善处理。”
“可小陶子蠢笨,只能替公主做些粗活儿,守好公主的安全。今日竟连此事都做不好,公主不怪罪已是大恩,怎敢让公主开口致歉。”
被点名的小秋只略侧了侧头,并不言语。
这些日子以来,阿筝的善意施放地明显,二人定能感觉到。小陶子言行举止皆可看出他的赤诚,但小秋虽妥帖地照应她,却仍是少言寡语。
她问些什么的时候,小秋的回答绝挑不出错处来,但所答皆未透露出她真正想知道的。
阿筝知晓,这是小秋还未对她信任。她缺一个契机,一个和二人交心的契机。
眼下,这契机便来了。
阿筝作出一副难过的表情,小声道:“你们都不肯起身,是不愿原谅我吗?”
“也是,我从前待你们不好。想来你们心生迟疑,也是因为怕了我的性子。”
阿筝越说声音越小,甚而哽咽道:“怨我过往不知事,耍了性子也累得你们受苦。”
小陶子慌忙抬头否定,“不是的,奴婢从未见过公主这样好的人。奴婢虽蠢笨,也知道公主修缮云光殿不是为自己。”
“奴婢进宫这么多年,也服侍过不少主子,只有公主会把奴婢当人。”小陶子说得认真,“奴婢识字不多,说得粗些,但小陶子内心敬重公主。公主若需要小陶子死,小陶子也绝不推辞。”
“小秋姑娘,你聪慧伶俐,你快帮我说上一说。”小陶子扭了头,看向旁边的小秋,惟恐公主不信他。
可对方像是没听到一般,仍是沉默着。
阿筝见状垂了目,声音愈发低落道:“过去种种皆是我不好,你们心里如何想也都是应当。”
“我不甘现今的生活,往后或许会往上走走,若你们愿意,便应一声;不愿也无妨,若是想换去个好去处,我也可以同周公公说上一声。”
“想来纵然我并非受宠,这些面子也还是有的。营采司可好?听闻事务清闲些,也有些油水。”
小陶子闻言睁大了眼。那营采司可是宫里人都向往的去处,既不用伺候主子,又活得清闲,俸禄也不少。公主竟这样许诺他们。
虽有些心动,可真要他选,他想继续呆在公主身边。下定决心的小陶子正欲开口之时,却被阿筝摆手打断。
“先莫要拒绝,待你们想清楚了再回我。今日也不早了,你们二人都累了,起来去歇息吧。”
话毕,阿筝率先站起来,朝殿内走去。
小陶子忙看向身边人,目露犹疑,心里有些疑惑:小秋刚刚为何不应声。
没等阿筝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公主所言是否为真?”
“自然。”阿筝停了脚步,转身道:“你若不信,现在便可去请周公公来此。”
见阿筝一脸认真的样子,小陶子语速飞快地道:“奴婢已然想好了,奴婢愿意呆在云光殿,伺候公主。”
而他身边的小秋似是终于鼓起了决心,抬目望向阿筝,“自公主与六公主闹开后,奴婢更为小心谨慎。一是怕公主迁怒在奴婢身上发泄,二是……”
小秋停顿了下,似有些瑟缩,错开了阿筝的眼神继续道:“二是因为,公主起意与六公主争玲珑玉兔,是奴婢的唆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