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忙把自己输钱被赌坊的人追捕,山风眠挺身而出替换她的事全说了出来。
姜审礼静静听着,神情不辨喜怒。
“我们得快点想办法把道长救出来,不然他很可能会被当成奴隶卖掉!”
巧儿说完也不见姜审礼流露出丝毫重视,以为她对此事的严重程度没有概念,急得就差抓住她的肩膀摇晃了。
听完全程的姜审礼静默片刻,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他这两天会死吗。”
“……死?”这个字眼吓得巧儿脸色一白,“不、不会吧,赌坊不是要钱吗?不管发卖还是等人去赎,死了不就……”
“那先不急,明天再去赌坊看看情况。”
“啊?我我乱猜的,万一猜错了……”
姜审礼轻声道:“你说的在理,我认为你猜得很对。”
“……”
这般淡定口吻直教巧儿欲言又止,但姜审礼也没打算宽慰,只重新给她满上一杯水:“眼下着急也没用,你输了一千灵石,我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钱救人,只能先委屈他吃几天苦头。”
杯中水光明澈,将巧儿难以纡解的焦虑映照无遗。
是她贪便宜上了别人的当,连累道长替她受罪,如果凑齐灵石之前道长出现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她背负的将不再是钱债,而是命债,多少钱都还不上。
忧惧如附骨之疽啃食着神经,她无意识咬起了手指。
走神之时,姜审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必大包大揽给自己制造焦虑,那位道长救你出于自愿,即便出事,那也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选择总有代价。”
房内不知什么时候点了灯,原本和她同坐一桌的少女此刻端坐窗边,右手提笔写着什么。
这一幕过于宁静,巧儿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刚刚是在和她说话?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显然如此。
她丧气垂头:“怎么可能不焦虑,如果不是因为我,道长也不会被抓走,吃苦头的应该是我……”
“你当真这么想?”
姜审礼翘起三条椅子腿转过方向,皎若暖玉的面庞侧目看来,移光换影,双眸似琉璃,无情却有意。
“你若真觉得问题的源头是你,我可以把你卖到不止一千灵石,去赎他回来。”
巧儿心跳一突。
说、说笑的吧,哪有把一个人卖掉救另一个人的?
她张了张嘴,对上那张表情淡漠的脸,却又说不出话来——姜审礼看上去并非在开玩笑。
不同于初见时的清浅笑意,此刻对方收敛起所有情绪,两颗黑曜石像是沉入了结冰的湖面,视之令人心悸。
她的后背开始炸汗。
但好在姜审礼没有凝视太久,她摇了摇头,转回去继续写东西了。
脱离审视的目光,巧儿高悬的心才慢慢回落,这次她不敢再说什么自怨自艾的话,只安静地坐着。
两人都不再讲话,房内只余笔毫扫过信笺的沙沙声。
巧儿不好意思主动提离开,一直坐到深夜,时间太久,又操了一整天的心,她的眼皮渐渐打起了架。
姜审礼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道:“困就去床上睡,明天有事情让你做。”
小鸡啄米的巧儿一个激灵清醒些许:“睡在这里?”
她环顾一圈,这是一间双人房,对墙各置一张床榻,有屏风作隔。
“嗯,接下来几天你都留在这儿,方便听我传唤,没问题吧。”
虽说的问句,用的却是陈述语气,巧儿自然不会有异议,她还愁帮不上忙呢,留下来跑腿求之不得。
巧儿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放轻动作走到床边躺下,偏过头,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插花后姜审礼沐浴在光中的侧脸。
她感到一阵奇异的心安,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夜深。
姜审礼搁下连续晃动了一个时辰的毛笔,继而捏住纸页两角提起,轻轻吹气将墨水吹干。
桌上平铺着十余张写满字画的稿纸,她按顺序依次叠好,整理成册,收进屉子里。
做完这些,她便熄灯关窗,躺到另一张床上。
……
摘星楼和樊城一品阁的性质相似,都是出售灵器法宝的交易场所,不同之处在于摘星楼的货品品质比一品阁要高,即使处于宝物如云的宝琳集市,摘星楼也能在人们最想逛的商铺里拔得头筹。
但由于卖的东西价格不算亲民,所以客户都是修炼有成的修士,或家境殷实的小姐少爷,条件一般的人进去就出个眼睛看,并不出钱买。
巧儿这样的则是进都没进去过的,她一大早便被人拎起来带路,去的还不是赌坊。她心有疑,昨儿不是说要去赌坊看看情况吗,今天怎么来逛摘星楼了。
她看向身旁的人,姜审礼手插在袖子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进去之前姜审礼没有让巧儿继续跟着,而是吩咐了她一些别的事,巧儿走后,她才走进摘星楼。
摘星楼内部和她上辈子所在世界的商场类似,呈多层环形构造,中空区域穿插连接桥,置身其中仿若投身乱流奔涌的深海,时常有奇异触感淌过皮肤。
那是高阶灵器灵符辐射出来的力量,尽管摘星阁布下了屏蔽阵法,防止部分客人被灵力所扰,但仍无法完全压制住成百上千种宝物,更别提还有高阶修士来往,因此里面相当于一个大型混沌炉。
姜审礼专找有书籍售卖的门店,碰上允许试读的还会驻足翻一会儿书,在一楼晃一圈,她已经翻了几本心经、玄法策,还有一些教画符的书。
一路找上三楼,最终她找到四家并列在一起的书坊。
她直接问老板:“有集录卖吗?第一届到最新一届的都看看。”
每家书店她都这样问,反问她第一届和最新一届是什么的,她便排除跳过。
这次老板却点头:“有,我这儿有九种版本在售,您可以先进来看看,隔壁三家还有二十余种版本,我们是一起的。”
闻言姜审礼知道自己找对了,当即跟随老板走进书坊。
进去后她习惯性扫一眼架子上的书,发现上面摆的是些民俗话本,店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客人,书架上浮着一层薄灰。
其他书店靠着五花八门的秘籍功法才在摘星楼占有一小块单间,这书坊卖小说,无人问津却能挣到这么大一块门面,集录的吸金能力看来确实可观。
穿过掩耳盗铃的话本区,喧嚣声骤然充盈耳畔,书坊后是一片形似茶楼的公共阅读区,围墙陈列一排书架,外面看不到的客人全聚在这里,挑选或者捧读着书册。
其中大部分人都用面罩帽纱之类的遮挡物挡住了容颜。
“道友,这些便是在售的所有集录了,”老板摊掌指向满墙的蓝封书,“您可以自行挑选,如有问题请前往管事处咨询。”
角落的桌榻处坐着一女一男两名蒙面人,身周盘踞着若有若无的威压,姜审礼收回视线,这二人怕不只是解答问题的管事,更是抓小偷的监视,修为不容小觑。
她并未多在意,随手拿起一本集录翻阅。
满墙的书看着吓人,其实总共只有九类,每一种印了上百本而已,小李虽说集录不能版印,但卖家肯定有私人渠道印书。
众多试阅者中姜审礼丝毫不起眼,书墙前停留的人换了数批,唯有她一直□□,直到将九版集录全看过一遍。
这里集录的版本分布在第三到十五届,距今太久远,买的人不多,她看完也没有买,继续进军下一家书坊。
等到她四家全部看过,四十版集录都翻阅完毕时,一天的时光已经被磋磨大半。
姜审礼走出摘星楼,一个戴着幕篱的娇小身影立马凑到她身旁:“姐姐姐姐!你在里面逛了一天啊!我等了你一下午!”
“你买了什么东西吗?”
巧儿围着她转一圈,发现她手上空空如也,分别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没买,没钱,”姜审礼言简意赅地吐出四个字,“我让你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巧儿点点头:“我问了一圈,沐金城有两家书肆可以印书,都由华胥门承包,印刷用于贩卖的书目需要请示,审查带批复大概得三到五天时间。”
姜审礼否决了:“其他的呢?”
“没有其他能印书的书肆了,以前能印的,现在要么只卖书,要么倒闭,城北一条待拆重建的旧街就有一家,不过那条街现在处于封锁状态,月中就会被拆。”
巧儿好奇道:“姐姐打听这些做什么,你要印书?”
姜审礼一边思索一边回答:“嗯,越快越好,还要绕开审查。”
巧儿微微睁大眼睛:“绕开审查?为什么?”
印什么东西不仅要快,还要绕过华胥门审查?
“因为我要印的书不让公开。”
姜审礼回想着四十版集录的内容,集录的商业价值、目标人群、变现方式已经经过了她的调查和验证,眼下正需用钱,这波商机自然得抓住。
上赌桌虽不失为迅速积累财富的好法子,但在另存他法的情况下,用过的套路会沦为她的次选。
首选必然是充满不确定性的新道路。
待拆的书肆……姜审礼眯起了眼。
巧儿问到这里便识趣地没有再问,她换了个话题:“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赌坊?”
“你以为我们正在往哪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