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眠想不到报仇和华胥门有什么关系。
华胥门导致了山家的覆灭?
这种可能性即刻压拢了少男一双长眉,华胥门平息纷乱的手笔之粗暴,并不像要对山家下手,更像急于切割过去摆脱旧统。
没有选择推波助澜助长斗争,而是无差别打服所有人,对黎明苍生而言,华胥门甚至可称平定天下的乱世新王。
是主谋的可能性不大。
莫非仇人混入其中?
姜审礼由面观心,道:“关于华胥门和真相的联系,我暂时无法给你确切的定论,但那里一定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山家垮台后华胥门不仅第一个吃到螃蟹,还撤走了别人上桌的凳子,专横迅速,很难不让人心生怀疑。
若山家勾结魔族为假,构陷山家的人不用武力和战争便能撬翻这样一个庞大势力,城府和人脉硬得堪称恐怖,此人要么身居高位,要么和高位者来往密切。
华胥门就是首当其冲的高位。
不管这场构陷中它扮演的是何种角色,总之绝不会冰清玉洁。
顺着这条线抽丝剥茧,也许可以追根溯源。
她一开始便将方向定在了华胥门,带山风眠去那里也早早决定下来,如今有了颜良这个跳板,是时候动身了。
姜审礼拍拍山风眠的肩膀:“今天好好休息,明天给你介绍一个人。”
……
翌日。
颜良按照姜审礼的话来到江府,看着十年如一日的熟悉大门,他站在门前,许久未动。
——“即使攀爬蛛丝让你摔得粉碎,你也自虐般期待着蛛丝再次垂怜。”
耳畔再度漫起昨夜的话语,颜良深吸一口气,难道他这些年每次回来都是因为怀抱期望?
他感到荒谬,不愿相信,他很确定自己来江家的目的,江绥心骗他喝假药,她欠了他,所以来找她要钱天经地义;同时他要让他们看到,旧时被嫌弃被孤立的丑八怪,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每次回到这扇门前,他都会这样反复告诉自己,这就是他坚持那么多年的原因。
但现在这坚定不移的答案产生了动摇。
新的疑问,那无数次被他回避的感受开始肆虐——明明要到了钱,那群下人也对自己敬畏有加,为什么每次结束后他仍然开心不起来。
他把那群人气得够呛,他们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难道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颜良抬起头,在屋檐的阴影下,无言凝望那块陈旧的匾额。
终止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他伸手欲推门,门却提前打开,一名面生的华服女子从里走出,怀中抱着一个小坛子。
女子微愣,看见颜良的打扮还有他脸上的面具,谨慎地点头,快步绕过他离开了。
不是江家的人。
颜良未多在意,走进大门,发现今日江府似有不同——往日来时会立马有家仆看见他,飞奔去禀报或窃窃私语,今天宅子里安静异常。
人呢?
他往里走了几步,冷不丁意识到自己前进的方向是老人的屋子,整个人像冰雕冻住了。
他这次是来找姜审礼的,不是江绥心,不该往那边走。
收回脚步,下一秒却又想到自己还不清楚姜审礼住在哪儿,得找江绥心问路。
凝滞的步伐左右摇摆,颜良正要去往原来的方向,有人喊了他一声。
“颜道友,这边。”
姜审礼适时现身,将摇摆不定的颜良喊过来:“江家主近来身体抱恙,人都忙着照顾她了,怕没人引路,我便在这里等你。”
“身体抱恙?”
“是啊,老毛病了,听下人说,你每次回来的那几天,她精神都不算好,这次也差不多吧。”
“……”颜良面具下的牙关轻轻咬紧,没说话。
他并不知道,他与少女同行远去的身影,被躺在床上的老人隔窗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来到姜审礼住的小院子。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义弟姜风,这位是颜良,华胥门的弟子。”
姜审礼简短地给两人互相介绍一番,山风眠打量着这气质怪异眼神阴煞的面具男,颜良也打量着他。
山风眠: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华胥门的弟子?怎么看上去畏畏缩缩的,还没有青岚宗一个小宗门的弟子大方。
颜良:同样的眉毛眼睛鼻子嘴,两条手臂两条腿,怎能在这人身上组合得如此和谐完美,自己却敷衍得天理难容?
二人心思各异,错开视线。
姜审礼双手插袖呵呵地笑:“颜良便是我同你说的合作对象,那些灵药都是他提供的,今后也会和我们一起。”
山风眠不明觉厉,既然她这样说,便是暗示要好好相处,于是抱拳向对方礼貌行了一礼。
谁知颜良不为所动,眼神不曾分去半个,只看着姜审礼,微昂着脑袋受他礼拜的模样,像拿他当小弟、不,孙子一样。
张嘴也令他迷惑:“你拜托我要一起捎进华胥门的,就是这家伙?”
姜审礼:“没错。”
被忽略的某人:……家伙?
故意无视他还一副趾高气昂的嘴脸是?
他招惹他了吗?
不明觉厉变成不明所以,山风眠偷偷翻了个白眼,默默往姜审礼那边移动,没让她发现,最后停在她侧后方。
初见挺拔的优越身形直愣愣插进视线,这回颜良不想看山风眠也不得不看到他。
少男垂眼安静站在少女身旁,青衣伴青衣,说不上原因,这画面突然令颜良有种微妙的不快。
不,从看到这家伙的那一刻就不快了。
看他的眼神像看什么奇怪生物——他最讨厌仗着好看就瞧不起别人的人,而且居然敢那样打量来自华胥门的自己。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求人办事的一方,态度就这?和姜审礼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山风眠、颜良:姜审礼怎么会结识他?
没有硝烟的较量无声展开,直到姜审礼突然拍了下颜良。
“颜道友,你应该知道华胥门的招生流程和标准,透露点消息?”
少女毫无征兆的靠近顷刻挤兑了不悦之感,他很少和旁人产生肢体接触,这一拍直接拍散了他的思绪。
好别扭,好奇怪。
颜良僵硬地动了动肩颈,拍他的人眼神纯粹大方,没有一点可能硌伤他的杂质。
稀松平常,像一般人那样。
然而一般人只会给他区别对待,真正普通的行为在他这里反倒特殊罕见。
姜审礼此刻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对待一个普通的人。
不习惯……但感觉不坏。
他放松肩膀,不让自己看起来像反应过度,道:“华胥门招生不算什么机密,每届招生都会放出消息广召天下,形式也大差不差,先测灵根看身体是否能吸纳灵气,只要有灵根都能拿到测试资格。”
姜审礼:“听上去要求很低,不过这个测试是另一码事吧。”
“嗯,有灵根的人才能进入用于考核的秘境,秘境将决定参与者的排名,最后按名次择取。
“总榜会在考核结束后公开,具体招到第几名并不固定,华胥门四年招生一次,上上次招了一百一十二人,上次招了一百六十九人。
“那两届招生参加的总人数都在千人以上,这届也快了,就在明年开春,报名的人估计只会多,不会少。”
姜审礼沉吟片刻,看来要排进前一百名才稳当,竞争还是比较激烈的。
“秘境里长什么样?一般考什么?”她问。
颜良眼珠子闪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答:“秘境由长老们开设,每次招生都会变动,内部具体情况我也不好说。”
姜审礼心道也是,考卷得每届一变,不然后人抄前人的答案还怎么考。
又问:“那你参加的那届,秘境里情况如何?”
“……”
颜良忽然看向别处,不说话了。
“颜道友?”
“……问这些没有太大参考价值,”颜良背着手走开几步,面朝屋外,“秘境换汤不换药,考的左右不过是实力和天赋,比别人强机会就大。”
一直没做声的山风眠心想这不是废话吗,秘境就是用来测谁强谁弱的,关键在于评判标准是什么。
直接打一架定输赢,还是要完成规定的任务?
姜审礼瞅着颜良背影,冷不防问:“你不是通过招生进的华胥门?”
颜良看似高深莫测的谱差点散架。
他还没来得及辩解,一旁的山风眠已经开始拉长音,无感情道:“哦——原来是走后门进的。”
“……胡说!”
他脸上的面具因激动上下剐蹭两下,山风眠耸出八字眉,轻轻在嘴上打了一巴掌,抿唇似笑不笑。
这本该是个认错道歉的动作,但少年半阖的眸子实在过于散漫,导致不像道歉,更像知他无可奈何的调侃。
颜良不禁去看姜审礼,想让她管管这无礼的厮,后者却在看山风眠,双眸明亮,表情竟如同新奇——
她确实感到新奇,除了初遇,山风眠在她面前一直很乖顺听话,说一不二,有时认真得几近死板。
所以看到他打趣别人,故意气人还要装作无辜,难免觉得有趣。
这小子,跟谁学的?
她正想笑,想起颜良还在这里,只好收敛嘴角的弧度,不轻不重肘了下山风眠,山风眠低头,巴巴闪到她身后。
算是管教过了。
“阿风口无遮拦,颜道友莫要介意,我也是随口一问,既然秘境情况被保密,不到正式开启前想必谁也不能提前得知。”
这话给颜良找了台阶,没让他为难,也掐断了他发作的由头。
姜审礼跳过走后门一事,转而道:“今日除了讨听些招生的事,我还准备将剩下的钱也一并交给你。”
她取来一个新的木匣,里面同样有八锭银子:“再有半月剩下的药就能卖完,这些钱权当买你的消息,等你再来我想知道上两届招生秘境的情况。
“秘境每届一变,往届相关应该不算保密内容,其他弟子总有记得的,再不济也有记录归档,这不难为你吧?”
颜良一听,她这是在给自己支招?
她已经知道自己对秘境内部一无所知,但并不在意,只是需要靠他提前得知一些消息,并且暗示他,可以问从秘境里出来的弟子,或者查阅记录。
想到自己在华胥门糟糕的人际关系,颜良怀疑姜审礼看出来让他向人打听不太现实,这才给出了第二种方法。
寻常人哪会想得这么多这么全面,可如果是姜审礼,貌似又诡异地很正常?
而且巧合的是,他的确能进入华胥门的藏馆。
到手这么多钱,只是查一些东西……
“我知道了,我会试着去查,但能到查什么,查到多少,随缘。”
他答应得保守,姜审礼却感激地松了口气,欢欣抚掌:“颜道友真可靠。”
笑盈盈的表情,干净如同被雨水洗过的荷花。
姜审礼笑起来很好看,她有一张华丽又端庄的脸,黛眉凤目,鼻梁翘挺,静时姿容秀出,望之俨然,动则如虹销雨霁,冰雪消融。
只要不带着冷漠或戏谑的目光看人,这张脸堪称迷药。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恍惚间似有什么朝颜良胸膛撞了一把,在那里撞出一道微小的缝隙,风顺着缝隙吹进来,令心尖不住发痒。
他呼吸一滞,木讷地转头看向别处。
——颜道友真可靠。
以前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