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嗓音如玉环坠水,金石相撞,柔声细语娓娓道来。
“依靠秘法,我散播了一场瘟疫,又在银花露中打下印记,一旦服用我便能得知,我解除服药者的感染,如此一来银花露的效果立竿见影。
“这秘法唯我可控,别无他法,银花露成为独一无二的救命药,我再将药高价卖给有钱人,不愁有价无市。
“骗术并不高明,一切不过是我拙劣的自导自演,不愿告诉你是因为秘法施展代价极大,会消耗施术者寿元。”
烛台火光明亮而热烈,一点点融化少女身周与生俱来的寒意,令那莹白如冰雪的脸多出几分暖色。
空间沉默下来。
颜良为生计出卖不少良心,知晓这惊天盈利时,便料到其中定做过不干净的手脚,他没那么善良,拿这些钱不会心虚,更不会愧疚。
他早就设想过各种丧尽天良的真相。
但事实远不及想象复杂,算不上多么无耻,只是一场豁命做出的戏。
消耗寿元的秘术,确实非他所能用成,可为了谋财不惜一切到这个地步,真的有必要么。
一个月前她承诺分毫不取也要帮他,是否便想到了这一步?
所予必有所取,她与自己交易究竟所求为何,值得她耗费性命设局?
姜审礼不是鲁莽之人,短短几次接触,他清楚此人行事冷静隐秘且精于算计,难以想象她会做损己利人这种蠢事。
“你……”面具传出踌躇的闷声,“拿命赚钱,为了什么?”
姜审礼爽利回答:“你。”
“我?”颜良愣了一瞬。
“那日分别后,我一直很好奇你对江家的态度,为此进行了许多猜测,”葱白指尖点了点碗身,“我的猜想可能略有冒犯,请容我先向你致以歉意。”
不待颜良有所表示,她已经自顾自往后说道:“我曾问你是否仍对江家抱有无法言说的期望,你的答案是否定的,我冥思苦想许久,我认为你在撒谎。”
“我——”
“请别着急反对,我在想,或许你也不知道自己在撒谎。”
话题忽然转到自己与江家的纠葛,颜良的心跳无意识加快,脑海深处叫嚣着回避这个问题,不要听她的话。
“这跟我们的交易有何相干,我们还是谈回正事吧。”
姜审礼勾唇:“这就是正事,关于你的部分,你不想知道吗?”
颜良眼皮一跳:“此话何意,我自己的事我难道还不清楚?”
“谁说人就一定了解自己。”
似笑非笑的反问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将颜良心中冒头的烦躁和激动强势压下。
“颜道友反复回到江家,打扮得高人一等,声称要江家奉你为上,可行径却和乞讨无异。
“你每年都找江家主讨钱,你不该不懂,对她而言,纵使你身份再高,皮囊再好,只要你还有求于她,就表明你仍未独立,她就永远不可能看得起你。”
她微微笑着:“你说她会觉得你翻身的可能性大,还是你用她的钱狐假虎威的可能性大?”
一双筷子“啪嗒”碰摔在地。
姜审礼的话还在继续:“这是其一,其二,幼时江家主教你学语,在你被孤立时雪中送炭,伴你左右,这稀少的耐心就像一根随手抛下的蛛丝,让你以为自己能够顺它攀爬,离开地狱。
“然而后来丝断,你重新坠入地狱,但已窥见过人间,如何能忘那番景色?所以即使攀爬蛛丝令你摔得粉碎,你也自虐般期待着蛛丝再次垂怜。”
“不可能……不可能……别说了……”
颜良仿佛听到什么恐怖的事,不受控制地站起,椅子被撞翻也恍若未闻。
什么蛛丝,什么期待,他怎么会期待江绥心?
他对她只有愤怒,那群人根本不把他当人对待,他得多下贱才会幻想那群人认错,幻想他们接纳自己?
“为什么不呢,”姜审礼摊开手,“是因为那该死的自尊心吗,不允许你像只被驯服的狗,挨了打还要摇尾乞怜。”
直白尖锐的话语宛如一根利刺,将颜良捅了个对穿。
“刚才我还疑惑你约长春坊的原因,进门看到那些漂亮脸蛋对我卖笑时,我才想到自尊这个原因。
“优越的皮囊能让人比普通人更自信,这正是因容貌自卑的你可望不可求的,看美人出卖身体、为求生堕落的丑陋模样……你很爽吧?”
轰的一声,颜良大脑一片空白。
黑曜石般的眼瞳幽幽转动,宛若艺术品摄人心魄,然而被盯着的人却无心欣赏,更生不出任何赞叹之情。
唯有恐惧。
被撕下皮肉、扒开胸膛、剖分心脏,**裸任人戏赏的恐惧。
姜审礼看着那双眼睛剧烈震颤,恶劣地笑了:“看来我没猜错,你既憎恶又渴求,既不屑一顾,又自惭形秽。”
“唉,”她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同情起来,“在俗世被自卑和自尊折磨到体无完肤的你,去仙门有得到什么改变吗?”
颜良自认为已经被扒得底朝天,不会再有什么能攻击碎了满地的心了,谁知姜审礼居然还能把碎片碾成粉末。
如果得到改变他还会这般扭曲,这般痛苦?
再说下去他怕是要当场哭出来。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他有些神经质地大喊出声,抄起桌上的匣子就往外走:“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剩下的钱我不要了,我也不会再找你,我要走了——”
一只手抢先一步,在他准备拉开门之前抵在门上。
惊愕转身,少年竟像是瞬移一样,从桌边出现在面前,无声无息。
“别激动啊,我的话多有冒犯,我向你道歉,但我同意了送佛到西天,佛在半路搁浅,我自不能袖手旁观。”
姜审礼伸手捉起他的腰牌,那是仙门发给弟子的身份牌,上面刻着华胥门三个字。
“颜道友,我要去华胥门,帮我一把?”
……
回到江府已是半夜。
云舒雾散,皎月澄明,姜审礼如猫般无声穿过宅邸进入院子,窗后漆黑而寂静。
院子里有两间房,一间大,一间小,大的那间堆了许多杂物,可供人生活的面积反而小,山风眠住在那间,姜审礼则住在更整洁的小屋。
临走时山风眠的房间灯还是亮的,现在熄了,想必已经睡下。
姜审礼走到自己房前,借着月光环顾四周,一切如常,不见变动的痕迹。
她轻轻推开门,摸黑找到烛台点燃,朦胧的烛光驱散黑暗,却也照亮了一张人脸。
少年坐在角落矮凳上,两条长腿并拢曲着,姿势像是听学的小孩。
姜审礼没被他吓到,被惊到了:“山风眠?你怎么在这儿?”
山风眠指指墙边的箱子:“看家。”
“好吧,但你怎么没在自己房里?”
“我怕隔远了听不见这边的声音,”山风眠站起身,像一棵小树从方寸之间拔地而起,挤压着仄逼的昏暗空间,“万一盗贼修为特别高,或者轻功很好。”
姜审礼有些哭笑不得:“那种盗贼都去干大票了,还不至于光临江府,我是让你防江家的人。”
山风眠揉揉鼻子,没接话。
姜审礼回来他就不用守在这儿了,他拿出那串铜钱放在桌上:“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姜审礼叫住他,“有件事我要和你说,我准备送你去华胥门。”
听到这三个字,山风眠蓦然回首,神情变得生硬而严肃。
华胥门,东极乃至人界的第一大仙宗。
三百年前魔族强闯界门入侵人族,山家人骁勇善战,带领人族将魔族驱回魔界,奠定了山家地位的基础,大战结束后人界趋近于统一,山家立于人族的顶点。
人界三千城,洲际繁多疆土辽阔,彼时尚不以东极、西幽、南暝、北沧划分辖域,东南西北只是方位。直到山家灭亡,四方各有新势力崛起,成鼎足之势,才出现天下四分的说法。
山家坐落于东极云州,末路后,同位于云州的一个仙宗趁乱吞并了部分山家家底,由于先机抢占及时,此仙宗在众宗门里脱颖而出,成为话事方。
这个仙宗正是华胥门。
山家掌势时期华胥门已然声名鹊起,但不过是仙门林立的其中一株,和山家来往较浅,山家倒后反应速度却是最快。
山家刚垮期间,鉴于百年功绩与声望犹在,同样有不少势力支持山家,和讨伐山家的修士打得不可开交。
修士打架凡人遭殃,不论是资源的争夺还是舆论的控制,都令当时的俗世发生极大震荡。
山家仁治百余年,可俗世百姓不敢为其发声,同样也不敢诋毁。人心惶惶时,是华胥门两边各打五十大板,抚平了这场鱼龙混杂的风浪。
关于山家的争论,无论好坏,在其控制下都迅速消匿,东极很快因华胥门的强势安稳下来,新的人界格局也悄然而生。
山风眠对华胥门的态度很复杂。
被追杀的时候,华胥门的一刀切终止了人界浩浩汤汤的讨伐,虽然讨伐并未消失,只是转入视线之下,但多少给了他喘息的空间。
相应的,一刀切也让声援山家的人逐一沉默,他失去了求助对象,彻底沦为伶仃的浮萍。
对于这个立场中立的后起之秀,说迁怒或者感激似乎都差点意思,他谈不上排斥,也谈不上喜欢。
最好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怎么突然要去那里?”
“也不算突然,我之前说过要提升你的修为,”姜审礼示意他重新坐下,“你的身体不久就能痊愈,按照目前的进度,估计再有一个月就能突破引气后期,踏入炼体期,正是该修炼的时候。”
这段时间山风眠很勤奋,每天都按照她的训练计划进行运气和体能练习,身体素质肉眼可见地提高。
再往后她这个穿越人士就教不了了,要给他找正经的老师。
“我知道,但为什么是华胥门,拜师修炼的话其他宗门也可以吧。”
姜审礼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抗拒:“其他宗门还真不行。”
山风眠抬起眸子,眼神困惑。
“华胥门的资源储备和各方面实力都遥遥领先,不管追上限还是保下限都是不二之选,你要尽可能往顶尖靠。
“而且你想报仇,华胥门便非去不可。”
精神错乱的一点碎碎念:晋江为什么我排好版的正文复制过来格式就乱了明明已经对齐了左右间距你是不是对我的排版有意见你知道我每次为了对齐左右间距要修多少字吗能不能不要动我的排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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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