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巾果真不负牡丹之名,生得一副国色天香的容貌,眼角眉梢一片嫣红,娇艳欲滴,妖冶得叫人移不开眼。
她上来就喊“小表婶子”的行径与二乔如出一辙,不过好在她不是小孩子,懂得是非道理,听到惜春的解释后立刻道歉,不再一口一个表婶子地叫。
“月相宝石已经叫我研磨成粉了,掺些无根水就能用。”她将一盘亮闪闪的水蓝色粉末递给惜春,“接下来就看你的啦,小画师。”
清原将一人一妖带进画里,又给惜春挪来桌椅,惜春就在绮荻水镜的旁边调制颜料,顺耳听着葛巾与清原的对话。
“方才魅姣传音给我,她看上的那道士好像遇到了点麻烦,请我过去相帮。”葛巾说,“但我夫君的内丹正巧也出了点问题——”
听到这里清原打断她:“你夫君一介凡人,哪来的内丹?”
“凡人?”葛巾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哦,表叔你说二乔她爹?我早跟他和离了,眼下这个夫君是新找的。”
葛巾娓娓道来,原来在摔下二乔、离家出走的当日,她便在山里与往日的玩伴重逢,这位玩伴原身是一头大角鹿,如今已经成为山里的大王。大角鹿王帮她甩开了凡人夫君的追赶,两妖单独相处了一段时日,一来二去便生出了情愫。
惜春坐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
“夫君现在离不开我,我肯定是要陪着他的。”葛巾继续说道,“但魅姣也曾救过我的命,而且传音里她听上去语气挺急的,我要细问她时,却又联系不上她了······”
“表叔,魅姣就在西域,反正你们要去大漠取黄沙,就顺路帮我看一眼那只野猫出了什么事,可好?”
清原无情地转开眼。
“我跟那只猫妖又不熟。”
“清原,颜料调好了。”惜春适时站起身来,赶在给冰湖湖面着色之前问了一句:“这位魅姣是谁啊,听上去原形是只猫?”毛茸茸的猫妖哎,想一想就很可爱,说不定比二乔还要可爱,她其实有点想见这猫妖一面的。
看了眼表叔的神色,葛巾抢着给她介绍:“是呀,魅姣是只讨喜的小猫妖,人形比我还漂亮,原形是个小小的毛团,冬天揣在怀里可舒服了!
她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人见人爱的,尤其是凡人,见到她没有不喜欢的······就是太花心了些,眼光也太差,最近居然又喜欢上一个牛鼻子臭道士,一路追着人家去了西域,不知道惹上了当地的什么麻烦。”
那位猫妖究竟有多么水性杨花,让前脚甩掉凡人夫君、后脚与大角鹿成亲的葛巾都能评价出“花心”两字?
惜春正思量着,忽听葛巾兴奋地问了一句:“小画师想见见魅姣吗?她挺喜欢像你这种娇俏可人的凡人女子的,估计不会抗拒变成原形被你揉搓几日。”
“啊,其实——”惜春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清原忽然欺身凑到她面前,不耐烦地指了指冰湖湖面,又指了指她手中的颜料。她不禁浑身一震,有种被工头抓住偷懒的错觉,只好冲葛巾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连忙低下头开始给冰湖补色。
颜料在手,惜春补起画来一向聚精会神,葛巾与清原重新响起的谈话声很快被她抛在脑后。等她不知不觉将一整片绮荻水镜补完时,蓦然回首,才发现身后只剩了清原一个人。
“葛巾呢?”她擦了把汗问道。
“走了。”清原说,他打了个响指,惜春手指上沾的颜料瞬间消失不见。惜春道谢后向他走来,他却叫她站在湖边别动,他要拿惜春做个试验,看看这面绮荻水镜究竟有没有修复如初。
惜春对自己的前世也有几分好奇,于是听话地站在湖边。清原抬手向湖水中注入白色的灵力,水镜的表面逐渐荡出波纹,照出一幕幕模糊的画面,随后画面越来越清晰,惜春凝神望去,只在画面中心看到了一朵鸢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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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花有着六片光滑的深紫色花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幽香,在晚春的暖风中摇曳生姿,像一只托着枝头跳舞的小小蝴蝶。
大地上有成千上万朵紫色鸢尾,有的更为美丽迷人,有的更为芬芳扑鼻,但眼下这朵却是最为特殊的那一朵。
——她深紫色花瓣包围的中心闪着隐隐的灵光,虽然一闪即灭,但这也是花灵修炼小成的征兆,是种种凡花所不能比的。
花木一旦有灵,便可进行修炼,但此时它们还不算是妖,没有清晰的思考、丰富的情感,只有一个模糊的意识,那就是活下去。
等花灵修炼大成,灵力充沛到结起内丹,那才是此生定格为妖的那一刻。
惜春听得似懂非懂,说道:“啊,那就是说我前世是个花灵,没等修炼成妖就死了?”
她还没看到结局,但想必肯定如此,因为若是她前世能一直顺利修炼到妖,就再不会投胎成人了。
“理应如此。”清原点点头,神色却有些凝重。
花灵修炼成妖的过程一般都不会出差错,因为那时它们没有妖气,看上去就是普通花草,没有多管闲事的道士会来找茬;
另一方面,因为花灵体内有灵力,可以对外发动攻击,野兽见到它们也都会绕道走,总之,这一阶段意外夭折的花族屈指可数。
惜春前世的运气是有多不好,居然折在了花灵一关?
下一刻,清原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惜春没有遇上意外,她只是遇上了清原本人。
“清原,那是不是你?”惜春也看到了清原的出场,他那时满身鲜血,正跌跌撞撞往鸢尾花这边飞来,还没等落地就失去了意识,沉沉地往根茎纤细、花瓣羸弱的鸢尾身上砸去。
惜春眯起眼睛,以为清原的坠落就是自己前世的死因,但随着画面内灵光一闪,清原的身体被弹到一边的草丛中,那朵鸢尾花灵安然无恙。
她不自觉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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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清原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诚然,在千年雷劫之前,他一直是个不太安分的树妖,常在天南地北四处跑,帮着神仙真人们收服魔头,以此换取些功德金光;有些魔头着实扎手,因而像这样满身伤口、昏迷倒地的时刻他有过不少。
但花妖对近处的花灵都有感应,按照常理,他醒来后不可能对一株这么近的花灵毫无印象。
绮荻水镜的画面中,那朵紫色的鸢尾花灵果然没有安分守己地呆着。
清原胸口最深的那道刀伤冒出阵阵黑气,急剧恶化,骨头都露了出来。鸢尾花灵似乎被那血肉模糊的一幕吓得颤抖,花瓣向内收拢,缩成一个鼓鼓的芽苞。
但是下一刻,花灵又舒展开六片深紫色的花瓣,中心若隐若现的灵光一刹那间大盛!
“我这是要做什么?”见清原倒吸一口冷气,惜春好奇地问道。
清原罕见地说不出话来,他眼睁睁地看着画面内的自己伤口渐消、而鸢尾花灵光芒转暗,才艰涩地开口:“······你这是放弃了化人的机会,用大半的灵力给我治伤。”
伤口好转后,画面内的清原悠悠睁开眼,身侧三步,一株深紫色的鸢尾花瓣颓靡,灵光不再。
灵力几近耗空的花灵很难被感应到,因此清原没有察觉任何不寻常之处,只当自己是自然转醒,打了个哈欠便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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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眼下的清原有多么尴尬羞愧,绮荻水镜还在运转。
花灵惜春没有怨天尤人,善良无私的本性也没有变,她继续努力修炼,时不时还帮助周围的花草治好伤病、或是帮迷路的蜂蝶指引方向。
由于滥用灵力,鸢尾花灵修炼的速度慢了些,但她看上去始终十分快乐,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绮荻水镜调快了时间,三千多个苦修的日夜一晃而过,鸢尾花紫色的花苞中心终于又闪起了灵光。
这次的灵光比之前还要明亮,清原看得出来,她马上就修炼大成、结丹化身为妖了。
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异变陡生——
远处似乎有兵刃相接,铿锵之声不绝于耳,那声音愈来愈近,一头长着猪首的怪物闯入画面。他的身后跟着十数位罗衣真人,俱手拿形色各异的兵器,对那怪物怒目而视。
“速速束手就擒,我们饶你不死!”
猪首怪物吭哧吭哧地转过身,他的右腿上有一道伤疤,混着污泥的脏血从半空中滴落,刚好滴到惜春深紫色的花瓣上,被鸢尾花嫌弃地抖落到一边。
“让你猪爷爷投降?哈哈,做你们八百辈子的春秋大梦去!”
猪首怪物狂笑着与真人们缠斗成一团,惜春被他们往来频繁的招式吸引了目光,清原却看向他们下方,只见鸢尾花旁边的几株凡草,在浇到猪首怪的污血后也有了灵。
他忽然想起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猪首怪物不敌数位真人,轰然倒在杂草之中;
那怪物的血能促使草木化灵,却也影响其心智,因而这方圆百里的花草之灵皆不能留;
清原负责收拾战场,他严谨地划出百里面积,随后点燃了三昧真火。
一株小小的、无辜的、没有被怪血影响的六瓣鸢尾花灵,就此在熊熊大火里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