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种种,今日一并还给你。
生前不解对方心中情意,死后与尸同寝,此等情意,当世无双。
一生一次的义气,竟然要用这么多东西来偿还。
洛冰河说:“师尊曾问我,是不是无论遭受什么样的苦楚折磨,都能忍受。”
沈清秋:“?”
好像是有过。
他说:“不错?”
洛冰河道:“不错,我能忍。旁人无论如何,我都可以毫不在乎。可这苦楚折磨,不能是你给我的!”
一千个一万个人都可以对他不好,无所谓。但是只有一个人,不能够对他不好!
“在无间深渊里,三年之中,我每一时、每一刻,脑子里想的都是师尊。”
他做什么都是不甚上心的。不上心地给了他生,不上心地给了他名。不上心地,让“竹枝郎”诞生在了此时此地。
就算再漫不经心,再恍如儿戏,也是他此生将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天琅君。
兜兜转转,走了不少弯路,饶了这么大一个圈,茫然四顾,不知如何自处,只能懊悔“早知如此”。可这世上,从来没有“早知如此”。
人啊,总是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再亲密的人,转眼也可以欺骗于你。何况一直都只是你一厢情愿地要报恩?你说再多,他也不懂你,只会厌烦不解。又何必多言?
一颗玻璃心,就这样被沈清秋毫无知觉地打碎,再自己小媳妇样一点一点捡起来粘好,再满怀期待小心翼翼地递过来,再被打碎、粘合……
“正如你一直所说,‘对不起’不过一句空言,根本没有用。我也从来不解释,今日一定要让你听到,不是为求谅解,不是博取同情,而是如今再不说……恐怕就真的迟了。”
沈清秋道:“上次这样,是为了逃避,这不假。”
“可这一次,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别的任何什么人、什么事。”
他一字一句地说:“只是为了你。”
“师尊,我就说过,果真你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最高兴的。”
每次我求师尊跟我走,你从来没有一次答应。即便答应了,也只是我一力强求所致。你只是被迫的,从不心甘情愿。可他们让你留下来的时候,你永远都毫不犹豫。”
“师尊,你不常笑。我爱看你笑。可是一想到,你只有在和他们一道时,才会这样笑,我就……”“……非常,非常痛苦。”
“我恨我没用。我恨我总是留不住任何人,从来……没有谁肯选择我。”
“我知道,如果要选,师尊一定不会选我。所以,只要没有选择就好了。”
“师尊,清静峰没了,我可以再给你造一个。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不奢求什么了。你一不顺心,就可以打我,杀我,反正我死不了。只要……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真的,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了。”
“可怜?”洛冰河喃喃道:“不错,我是可怜。就算是可怜我也好,师尊你能有一次留在我身边吗?”
“师尊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放开我。”“每一次,每一次,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能够成为你抛弃我理由,甚至有时候你根本不需要理由!每一次都是这样!”
师尊又何尝没骗我?你说不赞同魔族人界之分,可转眼就不承认。花月城身死,五年里我招魂上万次,屡试屡败,屡败屡试,从未心灰意冷,即便如此,我也从没怀疑过师尊厌弃我到了这种程度,宁可弃身也不想看到我。”
师尊现在当然大有理由指责我是混世魔王,我为祸苍生。可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的时候,也要被避如蛇蝎?你骗我两次,我也骗你两次,不是公平得很?
天下虽大,又有几个人能说,你不必变强啊,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你受欺负就是了?
洛冰河微笑道:“弟子以往所受之辱,今日特来百倍奉还。伤我手足者,我必断其四肢,挫骨扬灰。”
我养的,还不许我看了?
苍穹山派,永远是你可以回来的。
疯子也有,傻瓜也好,恋爱脑也好,神经病也罢。就这样了。
“我错了,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我没想杀你的……”
“我不要你还。我……我只是气不过,”
“我就是气不过你一见我就像见了鬼,跟别人谈笑自若,明明从前只和我这样,现在却连话都不愿和我多说,还老疑心我……我错了。”
“你不喜欢我是魔族,你是人界正道,我只是怕回苍穹山去,你会把我赶出来。我想把幻花宫拿到手,是不是就能让你高兴……”
“师尊……我……我真的……”。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就是一千遍一万遍想过,也没有如果,没有当初,没有挽救的机会!”
“你走吧!我告诉你,就算重来一次,依旧会是这个结果。我心思歹毒,满腹怨恨,今天洛冰河要我不得好死,是我咎由自取。”
“那为师也告诉你。即便为师出事,你也不会有任何不测。”
论皮相,沈清秋真是长得没话说。也许不算一等一的美男子,但就是好看,且耐看。半侧颜的轮廓像是被温柔的流水打磨出来的,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就如同他那一手威震天下的名剑,既修且雅。
我只为一人。别的一概不知。
要是你对一个人没那种意思,就不应该给他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继续神志不清、乃至丧心病狂的几率也更大。
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个人这么看重自己,这种感觉,实在是非常奇妙。
就像人分好人坏人,魔自然也有良莠之别。我们只看到魔界迫害人族,说不定在哪个角落,也有人类伤害过无辜的魔族。很多时候,只是种族之见,让两方隔阂越来越深。”
这么多年来,你从未提过往之事,一直叫我师兄,是打算主意,再也不叫七哥了么?
心魔皆因执念起。若断得了,那便不是执念了。
沈清秋牵住他的手,像牵孩子一样,问道:“这次一起走?”
洛冰河慢慢抬头,眼底仿佛闪烁着熠熠星河。手掌心贴合,十指紧扣。
沈清秋在前大步流星,听到洛冰河在身后叫着自己。
他轻轻地喊:“师尊。”
其实,这声音从未改变过。
始终如一。
昔年将他打下深渊,今日就为他:坠下高楼。
“可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这么难。”它想,真是很难。可是,再难也难不过,要一颗心停止这份喜欢。
“天命?天命是什么?就是任一个四岁孩童被欺辱却无人施以援手?让一名无辜老妇被活活气死饿死?还是让我跟一条狗抢东西吃?还是让我真心付出、倾心相待的人欺骗我,抛弃我,背叛我,亲手把我推下炼狱不如的地方?!”
所以,“天命,要么根本就不存在,要么,就是该被践踏在脚底下的东西。”我命由我不由天!
沈清秋哭笑不得,道:“不如走吧。”
洛冰河一时没反应过来:“走?”
沈清秋点头:“你不是说在这里不受欢迎吗?那就走,去欢迎你的地方。”
他补充道:“这次,无论你想去什么地方,为师都陪你。”
人人视我微如草荠,我视人人亦如是。
正阳剑残骸被沈清秋带回去,胡乱在清静峰竹舍后刨了个土坑,竖个牌子,立了个剑冢。旁人见他对着空碑出神,以为是思念爱徒,不免唏嘘师徒情深,造化弄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唏嘘感慨的是剑冢之中,埋葬了那个再也不会回来,和煦如阳的少年。
这真是太滑稽了。
曾经日日夜夜盼着这个人来,他不来。完全没有想过他会来,偏偏就来了。
沈清秋:“那声师叔叫得太没有诚意了。以后不许这么叫。”
洛冰河:“他管我叫小畜生白眼狼,那倒是诚意十足。”
沈清秋:“他说错了?你不是小畜生是什么?狼爪子都敢伸到我身上。”
洛冰河:“就算是小畜生,也只是师尊一个人的小畜生。别人不许叫。”
岳清源虽然插入了混战,却并不攻击战圈中心的两个靶子,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帮沈清秋挡个刀什么的。掌门下水,柳清歌也跟着混了进来。
两人一阵乱打,都是差不多的德性,谁都打,就是不打沈清秋,纯属添乱,要命的是添乱的还是两个高手,出手又准又狠。
无妄终于忍无可忍,怒道:“柳峰主!”
柳清歌一剑把天一观众道人的拂尘通通削成秃掸子,面无表情地说:“手误。”
无妄气得胡子倒翘:“岳掌门!”
在岳清源把无妄砸向沈清秋的法杖砸开三次之后,岳掌门也淡淡地道:“眼花。”
沈清秋言简意赅:“我的徒弟,我去收拾。”
"算啦!我这辈子从不讲义气这鬼东西。一生一次的义气就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