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宫。
“殿下上次在国宴上的表现真可谓有国母风范!”翠绡称赞道,“只是,日后沈贵妃怕是看殿下更加不顺眼了。”
“我用不着她看我顺眼。”徽瑶道,“左右她也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
她摆弄着红艳的花枝,似笑非笑地,她拿起剪子,随着它血盆大口的张开,一枝残红默然零落。
“这枝花也是可怜。”她抚着那株受伤的花,“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我竟要了它的命。”
左右闻言,无不面色凝然。
“如今,我的脾气是越来越奇怪了。不知道明日,我又看哪枝花不顺眼了。”徽瑶清冽地笑着,看着一众战战兢兢的侍婢,却柔声道:“本宫身子不太舒服,去把冯太医给本宫找来吧。”
不多时,冯太医便提着药箱来到了月华宫。请安。看脉。诊断。自始至终,深沉的目光都垂在地上。
“你辛苦了,碰上我这样的主子。”
听得徽瑶此话,冯太医身子一凛:“微臣……微臣不敢。”
“不敢什么?不敢这么想,是吗?”徽瑶凑近了他,“可是,你已经这么想了,这该如何是好?”
冯太医愣在原地,神色越发恭敬,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你以前如何想,是否有过二心,我既往不咎。”徽瑶道,“若是以后,我再发现你有二心……”
“微臣不敢有二心,从前如是,往后亦如是!”冯太医信誓旦旦。
“没有自然最好。”徽瑶语气又变得温柔了,“你看看你,入殿才不过须臾,便满头大汗的,还须多多保重身子才是。”
冯太医连声称是。
“对了,你那个徒弟,近来如何?”
冯太医躬下了身子:“殿下何事吩咐,我一人做便是!”
“你放心,这一次,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徽瑶起身,缓缓扶起了冯太医。
“娘娘身子康健,小皇子亦无大恙。”廖太医为沈盈月看过脉后,诊断道。
“那为何,本宫承宠这么多年,却未怀身孕?”沈盈月闷闷地问。
“身孕之事,还需机缘,娘娘或许只是,机缘未到。”廖太医道。
“这样吗?”沈盈月望向熟睡中的小皇子,“那本宫,何时才能有那份机缘?”
廖太医沉默半晌,只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沈盈月闻言,双眸越发黯淡。廖太医见势,连忙恭敬地说道:“娘娘保重,微臣告退。”
“命里无时莫强求?”沈盈月狠狠一砸茶盏,茶盏中残余的些许茶水,飞溅而出,弹向她精致的面颊,“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我就是‘命里无时’?”
哇哇响起的,是被惊醒的小皇子的哭声。
御花园中的花,如宫中的女人一般百般红紫斗芳菲。
沈盈月闲步径中,树后人语隐隐约约地传入她耳中。
“师傅,您为什么不让我告诉沈贵妃廖太医给她的养生方子中掺着避孕的药物?”
“廖太医是什么人?他可是太医院的头儿!哪是你我得罪得起的!”
“那沈贵妃……”
“嘘,你轻点,别教旁人听了去。”
“什么话切不可教旁人听了去?”沈盈月拽着帕子,趾高气昂地走至冯太医、陆太医二人面前。
陆太医连忙道:“回禀娘娘,是……”
“娘娘,是微臣在向徒弟传授私家偏方,切不可教旁人听了去。”冯太医抢话道。
“私家偏方?关于如何避孕的私家偏方吗?”沈盈月怒极反笑。
陆太医抬首,一双眼睛中含着的尽是不可思议:“娘娘怎么……”在师傅冯太医挤眉弄眼的暗示下,他吞回了后半句话。
“微臣的徒弟年轻气盛,不太懂事,娘娘勿要与他置气。”冯太医拉着陆太医,不让他再说一句话。
没有人再回答他。沈盈月已拖着鲜艳的石榴裙,迤迤而去。
回到夕阴殿后,她仍旧气呼呼的。
“在我的养生方子中加避孕的药物?”她怒拍桌案,“好你个廖太医,我沈家待你不薄,你竟想着要来害我!”语毕,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害我对那个廖太医并无好处,说不准是那两个太医故意设局陷害廖太医呢?本宫不能轻易被他们骗了!不能轻易被他们骗了!汶儿,你去太医院再叫个太医过来,给我们看看那方子,快去!”
“娘娘。”汶儿劝她道,“您也不想想,若真如那两个太医所说,廖太医在太医院无人敢惹,您就是叫个太医过来,他也只会向着廖太医说话。”
沈盈月细细思索:“那你说,我们当如何?”
“夫人不是认得几个江湖郎中吗?娘娘何不写信与夫人,让她把那几个江湖郎中找来?陛下这般宠爱娘娘,怎会不答应娘娘的要求?”
“那还不快去!”沈盈月拔下了头上一根金簪,塞至汶儿手中。
东流阁。
赵缵独坐其中,默然饮下了满杯日光。
“怎么?还在思索范栩之事?”推门而入的,是蔡襄阳。
“算是吧。”赵缵道,“你怎么进来了?”
“我难道不能进来吗?这里不是你酒楼的雅间吗?”
赵缵沉默不语。
蔡襄阳笑了笑,拿过赵缵手里的酒盏就往嘴中倾:“这个地方,你平日里从不对人开放,只有你自己能进来。你看这里的布局,你看这门后的字……”随着话音,他拿起门后挂着的那张少了一点的“金”字。
“你……”赵缵抑制住了自己的怒气,“你既然知道,为何还……”
“我是谁啊?我是蔡襄阳啊。我要是顾虑你的感受就不进来,那我还是我吗?”蔡襄阳笑道。
“你为何就不顾及顾及他人的感受?”
“你为何就不顾及顾及我的感受?”
“你的感受?”赵缵哑然失笑,“你不进东流阁难道会有什么损失?可我确实是不喜被人打扰!”
“你被人打扰了又会有何损失?可我是确确实实喜欢你这个地方!”
赵缵面色阴沉,抢过蔡襄阳捧着的酒盏,往杯中倾。抖落杯中的,唯有几滴圆珠。
“不好意思,我刚喝完了。”蔡襄阳道。
赵缵呼了一口气,掩饰了自己的鄙夷之色。
“我觉得,我们也不必互呛了。”蔡襄阳又说,“你为何,就不喜被人打扰?有心事?”
赵缵目光深沉了几分:“其实,东流阁不是只有我进过,还有一人……”
“谁?”
赵缵只静静一笑。
“罢了,不想说便不说吧。”
“你居然也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时候?”
“为何不能有?”
赵缵缓步至窗边,看窗框镶嵌下,日色如水,苍天如幕,好风时作,梧叶萧萧,半江流水绿,千树落叶红,不由感伤:“曾经也是在这里,她跟我说,我们早做了断吧,我早日给天水楼找一个女主人吧。这么多年,我都未娶妻,不是不想忘记她,只是……总觉这世间,再不会有一个女子,比她更懂我,比她更能包容我的怯懦。”
“原来是你的心上人来过,难怪你不让我进来。”
半窗日光,影落作赵缵目中一片空阔:“我也不知,我该不该再坚持下去。她嫁做人妇已七年有余,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念着我。更不知,我的坚守是否值得。我自认我对她不够好,在她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我从来不在她的身边……”
“不知你的坚守是否值得?”蔡襄阳缓勾嘴角,“值得与否,又是谁说了算?想爱就爱,想恨就恨,人生在世,便是这般简单。不要说我不懂你,你也同样不懂我。”他拍了拍赵缵的肩。
“懂与不懂,又是谁说了算呢?”
“赵缵,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还蛮欣赏你的。”见赵缵将目光投来,蔡襄阳轻轻一笑,“我很欣赏你。这么多年,我不曾遇到哪个人比你更能言善辩。”
“能言善辩与否,又是谁说了算?”
蔡襄阳回以他一笑:“唉,还真和我玩上了。罢了,我也不打扰你追忆往事了。赵掌柜,多多保重。”
他出了去,大摇大摆的姿态落作窗纱上清晰的黑影。
赵缵无言凝望着他,悄然一笑。他记得,当年,也是徽瑶告诉的他,童家兄弟是西燕人,童家兄弟不得不防。没想到,当真被她说中了。他还记得,徽瑶将离去时,一转身,便见窗纱上的黑影……
黑影!
往事一幕幕在赵缵脑中飞速闪过,待他的思绪,化作一根根细线,串起了一切事情时,他腾然起身,满目的惋惜与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