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凉亭里,礼部主客司郎中于寒郑重其事地下拜,“萧白年本是市井无赖,德才具无,嫉恨贤良,忝居于礼部郎中之位,久此必将酿成大祸!”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陛下!”于寒上前一步,竟扯住了长孙无虞的衣袖,“陛下若狠不下心来杀了萧白年,那微臣只得效法唐代的张柬之。”
“于卿何苦,萧白年毕竟无大过错……而且,杀了他……也会让太后不高兴……”
“那便让微臣去杀他,陛下若害怕太后追究,大可将责任全推至微臣身上!”
左右侍候的人闻言一惊,长孙无虞拿开了于寒的手:“于卿此话……太大胆了……”
“陛下,户部的沈侍郎求见。”小太监通传道。
“微臣告退。”于寒极不情愿地说道。
“掌柜的!”于寒大摇大摆地跌入天水楼,“给我上十碗米酒!”
邻座一绯袍男子腾地起身,拉起于寒的衣袖:“你干什么?朝廷命官怎么和绿林好汉一个作风?”
“杨侍郎怎么有闲心来天水楼啊?不在吏部给你敬爱的唐尚书献献殷勤?”
“唉,你和孟礼一个性子。我问你,寇准是被谁害的?”
“丁谓。”
“如今沈存高就好比丁谓,你是想做寇准,李迪,还是王曾?”
于寒轻轻一笑,和杨侍郎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可惜了那于寒的一腔热情啊,陛下对他爱理不理的。”寒霜宫,内侍裴禄给沈后报信道。
“可是,哀家还是不痛快。”沈后抚了抚萧白年的头发,“皇帝现在三天两头就来寒霜宫一次,贬斥哀家和萧郎的话,他不敢说,就来打扰哀家与萧郎的好事。盈月怎么不使出她以往闹腾的劲儿来啊。”
“得像个什么办法,转移了陛下的注意力才好。”萧白年娇娇道。
“选良家子入宫?”沈后听了自己此言,勾唇笑了:“还没出国丧呢。”
“说起这美人啊,奴婢就不得不想到前几日在御花园见到的庄二姑娘了,陛下可是对她的美貌赞赏不已呢。”裴禄似不经意道。
“庄二姑娘?”沈后似笑非笑。
庄瑜瑾独自困于书房中,书摊开在手上,却是一字未入脑。
“郎主。”庄瑜瑾的妻子项氏叩了叩门。
“怎么了?可是徽琬又出事了?”
“徽琬一直在哭,母亲和阎姨怎么哄都哄不住她。”项夫人哀道,“其实也怪不得她,入宫为妃在外人看来是求之不得的福气,在当局者看来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了。”
“我倒是奇怪,陛下怎么忽然就看上了徽琬,还要把她抬进宫去做昭仪。”
项夫人环视四周,放低了声音:“我听说,是沈后的面首萧白年在陛下面前进的言……”
月华宫偏殿。
“妾身见过皇后殿下。”徽琬上着水红色海棠缠枝上襦,下着石榴裙,头上的数根珠钗一通乱插,谦卑地对徽瑶行礼。
“不必多礼。”徽瑶轻轻地扶起她,微笑着拭去了她满面的泪水。
“怎么了?”
“姊姊。”徽琬再顾不得礼节,直往徽瑶怀里扑,任徽瑶身着的锦绣缎将她的眼泪吸干,“我怕,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怕什么?”徽瑶心头一颤,抚抚她的背,“还有我在呢。只要我在这后宫一日,必不会教任何人欺侮你!”
“翠绡!”徽瑶唤翠绡道,“你去告诉陛下,让庄昭仪住在月华宫的侧殿。”
再讲不出一句话,两姐妹已淹没在了潸然而下的泪水中。
夕阴殿。瓷盘、瓷碗的破碎声,化作一地惶恐跪着的宫女内侍心头上的颤音。
“娘娘,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大宫女汶儿鼓起勇气,起身劝道。
迎接她的,是又一阵乒乒乓乓的碎瓷雨。
“陛下纳了她就罢了,本来‘一生一代一双人’在皇家就是奢望。为什么,还一连三天召她侍寝!”
“娘娘,陛下只是一时兴起,等他这兴头过了,自然会回到娘娘身边来的。”汶儿劝道。
“哦?一时兴起?”沈盈月嘴角扭曲出一个弧度,“那你说,他当初宠我,是因一时兴起吗?”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娘娘与陛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份情谊,是谁人都比不得的!”汶儿举起手,道。
沈盈月面色稍稍和悦了些:“可是,本宫就是看那庄徽琬不顺眼,你说,该如何是好?”
汶儿瞟了一眼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众人,将嘴贴在了沈盈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沈盈月的脸上,登时绽出满意的笑容。
高高在上的日头斜穿朱户,照出徽琬短小的影子。
“娘娘。”红绡引着一小宫女入内,“贵妃娘娘,邀您同去芰荷池边赏花。”
听到“贵妃娘娘”四个字,徽琬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缩:“我今日身子不太舒服,就不去了。”
“娘娘,贵妃娘娘等不到您,只怕要责罚奴婢……还请娘娘理解……”
看来,是非她去不可了。徽琬茫然无措地看向红绡,求助之意尽表达在了眼睛里。
“姑姑稍后片刻,先让奴婢为娘娘更衣梳妆。”红绡柔和道。
那宫女颔了颔首,退至殿前等候。
芰荷池边。正是盛夏时分,满池红幢绿盖摇曳生姿,蹁跹着绿波红浪。池边一艳比芙蓉的女子亭亭而立,绿衣红裳与满池荷花融为一体。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徽琬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徽琬妹妹。”沈盈月笑着搭起了徽琬的手,“其实啊,你不必这般畏惧我,不要信了宫里那些流言,我这个人,可是极其平易近人的。”
徽琬眼皮抽了抽,怯怯地缩回了手:“妾身……妾身担不起贵妃娘娘的抬爱。”
“你看看你,我不是说了,你不必这般畏惧我。”沈盈月又牵起徽琬的手,携手情深向九曲桥上而去。“本宫单独与徽琬妹妹说会儿话,你们都不必跟过来了!”沈盈月回首对身后道。
红绡犹豫了片刻,跨步欲跟上两人,却被汶儿拉了住。
九曲桥另一边,屹立着几间荒芜的宫苑,是专门为失宠妃子打造的。人声,远去在徽琬身后。徽琬越发惴惴不安。
“贵妃娘娘,我想起我宫里还有点事,不陪您聊了。”不等沈盈月反应,徽琬先向后跑去。
沈盈月的手,化作一根牢套的绳索,绑在徽琬手上令她挣脱不得。
“徽琬妹妹你何必呢?”沈盈月汪汪的双眼对着徽琬,不动声色地移至水池边。
“贵妃娘娘我……”
“你的苦衷,我都明白。求求你,把无虞哥哥的爱分一点给我好不好?”她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了几分。
“贵妃娘娘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沈盈月嘴角一斜,忽放开徽琬的手,向芰荷池中跌去。
徽琬顿时慌了,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却见一粉一绿两道身影,在沈盈月身子旋在半空中时敏捷地抓住了她两只手腕。
沈盈月恼了,毫不畏怯地将目中火焰喷向及时出现的徽瑶,却是烧不去徽瑶目中一潭冷冽的秋夜水。
“怎么,沈贵妃规矩学到哪儿去了?见到皇后,也不知行礼吗?”翠绡厉声问道。
“见过皇后殿下。”行礼的却是徽琬。
“妾身见过皇后殿下。”沈盈月这才不情不愿地行礼道。
“免礼吧。”徽瑶摆手道。
沈盈月缓缓起身,却听得徽瑶威严的声音又响起在耳边:“没叫你起身。”
她只得在一众侍婢的注视下,又悻悻地蹲下身去。徽瑶牵起徽琬的手,摆驾回月华宫,身影略过在沈盈月眼前。
“姊姊怎么会在那里?”月华宫内,徽琬不解地问道。
“沈盈月邀你出去,能有什么好事?我自然该留心跟上你。”
徽琬心头一暖:“姊姊……”
“只是,沈盈月回去,怕又要跟陛下告状哭诉去了。”翠绡嘀咕道。
翠绡的预料,不无道理。风和日暖的午后。
“无虞哥哥。”本欲就寝的沈盈月见到入殿的长孙无虞,娇笑着扑进了他的怀里,“无虞哥哥,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了。”她抹了抹眼角隐形的眼泪。
“怎么会?我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啊。”
“你不知道,你冷落我这些天,宫里那群女人都要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长孙无虞眼神飘忽:“谁敢欺负到盈月妹妹头上来?”
“庄徽瑶,还有庄徽琬!”她嚷道,“今日我和庄徽琬去芰荷池边赏花,她一言不合,差点把我推下水里去!还好我及时稳住了身子。那个庄徽瑶看到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教训我!她们姐妹两个可不是欺负到了我头上吗?”
“是吗?”长孙无虞看着她,眼角一滴清澈的光闪烁着沈盈月的桃花面。
“无虞哥哥,你可要为我讨个公道!”沈盈月凶道。
“公道……”他嗫嚅着,看向沈盈月,目光瞬时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