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间,无涯拖着曳地长裙走来。她搭上了徽瑶的肩:“原来你在这儿,可叫我好找!”随后,她盯向长孙无虞,眉目间有隐隐的怒意。
长孙无虞向来都有些怕他这位刁蛮堂妹,见她来,一时竟语无伦次:“无涯妹……孝成……徽……你叫徽瑶啊,真好听。”他就补上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随后干笑了几声。
无涯不欲理会他,挽起徽瑶的手:“徽瑶,我们回去吧,不要误了时辰。”
徽瑶搭上无涯的手,笑意清浅。徽琬连忙跟上她们。
长孙无虞半开着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目送着这三女离开,长叹了一口气,也离去了。
“他好歹是景国未来的皇帝,你竟这样不给他面子?”路上,徽瑶与无涯说道。
“我可不希望他来招惹你。”无涯闷闷道,“他性格软弱,又有一个心狠手辣的母后、一个善妒的表妹沈盈月……我都心疼他未来的皇妃,要应付那么些硬茬儿。还好,我作为他的堂妹,不用嫁给他。”
徽瑶忍俊不禁。
徽瑶、无涯、徽琬三人回到席间时,宴会还未开始。贵女们三两结群地聊着家长里短。不少贵女则围着高贵美丽的沈盈月说长说短的。
徽瑶端坐着,似乎对这场宴会兴致缺缺。无涯则向沈盈月的方向看去。沈盈月眉如远山,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宛如轻云之蔽月。
清新淡雅还是不如浓妆艳抹适合她。无涯在心里默道。
沈盈月与贵女们兴致勃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聒噪的笑声不时传入无涯耳中。无涯只觉心烦。
更让她心烦的是,沈盈月忽然堆着笑,向她走来。“郡主妹妹。”
“我只比你小三个月,你必定要唤我声‘妹妹’,来凸显你我之间的年龄差吗?”无涯态度不冷不热。她可最讨厌别人叫她“妹妹”了。
沈盈月尴尬的笑了笑,瞟向无涯头上仅有的一根银钗:“郡主妹妹怎打扮得这般朴素?”
“不要叫我妹妹!”无涯低下头,自斟了一樽酒,不欲再理会沈盈月。沈盈月却热络地搭住了她的手,拿过婢女汶儿手里的荷花簪子。
那支荷花簪子,以粉色的荷花为图样,簪铤却是荷叶的绿色,颜色交接处过度自然,色泽剔透,美玉无瑕。最新颖的地方在于,其上雕刻的是一朵欲开还闭的小荷,若隐若现还能看到轻红裹饰下嫩黄的莲心。
沈盈月身边的贵女一同露出惊叹之色,对沈盈月又是一番奉承。无涯倦倦地抬眸,只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任樽中清酒映着自己的双眸。
“郡主妹妹,你若不嫌弃的话,我就把这支玉簪送与你补贴家用。”沈盈月巧笑嫣然,还着重强调“补贴家用”四个字。
“哦。”无涯恹恹应了一声,不顾垂枝和斜枝的阻拦,伸手去接。
果真是美玉,连落地被摔成碎屑,发出的声音都这般悦耳。
沈盈月长眉一皱,袖子一甩:“你!……”
“不好意思,一个没拿稳,摔碎了这根玉簪。”无涯笑道,“为示歉意,请沈姑娘择日来我们范家库房里,挑一支喜欢的玉簪拿了去吧。如果沈姑娘嫌一根太少,拿两根三根,甚至十根百根,我和舅母都不会介意的。”
“范家库房琳琅满目,只怕沈姑娘挑花了眼呢。”垂枝掩唇而笑。
沈盈月依旧不甘示弱:“你们范府既然这般财大气粗,怎么那些首饰宁愿堆在库房里也不肯拿出来给郡主戴?”
“《吕氏春秋》有言:‘大匠不斫,大庖不豆,大勇不斗,大兵不寇。’越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才越不喜欢炫耀。只有那些小门小户的暴发户,才喜欢金簪银簪都往头上堆。沈姑娘饱读诗书,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沈盈月恼羞成怒,一张小脸被怒气填充得通红。身旁的贵女们窃窃私语,多有幸灾乐祸之徒。沈盈月怒目而视,她们又你推我搡的,收敛起了笑容。
隔着一扇月形门,沈后和沈盈月的母亲彭夫人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沈后凝视了她的侄女良久,最终对彭夫人摇了摇头。
钟声,荡悠悠地自远处传来。众贵女皆匆忙入席就坐。
“陛下到!皇后殿下到!太子殿下到!静成公主到!”大太监嗓音尖利。在场的命官命妇及贵女,都离席下拜。
一番见礼后,宴席终于在缭绕的歌舞中拉开序幕。徽瑶举起酒樽,举手投足皆是普通闺房女子的仪态,目光流转于女宾席众人。徽琬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生怕错过了什么。
无涯接连不断地往嘴里塞东西,像是在赶时间完成一桩繁重的任务。沈盈月夹起盘里一颗圆溜溜的葡萄,令侍女替自己剥去外皮。
徽瑶又将目光转向男宾席。长孙无虞对着轻歌曼舞的宴席,眼神飘忽,心有旁骛。沈存高眉目中处处透着警惕,仿佛梁上躲着要害他的贼人。沈恪传没心没肺地享用美食,偶尔将目光瞟向哪个美艳动人的歌女舞女。沈恪先的座位离沈存高和沈恪传有些距离,一副没精打采的讨嫌样,偶尔将目光投向位极人臣的父亲时,目光便黯淡了下来。
倒是有位不惑之年的少卿,竟对上了徽瑶的目光。他的目光少了几分炽热、柔情与诚恳,多的是精明、利落,甚至狠厉。他似乎不是在看徽瑶,而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徽瑶也静静地注视他,并不回避他的目光。过了许久,那位少卿自己将目光移开了。
舞女的水袖轻衫伴随着声声丝管款款拂来,曼妙生姿,正是“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沈盈月低声对彭夫人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要出去醒酒,彭夫人对她颔了颔首以示同意。
她身边毛手毛脚的丫鬟踩到了沈盈月的长裙。沈盈月在察觉到之前,先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满头珠翠委于地,泠泠作响,落在皇家专为宴会铺设的地毯上。
满座皆惊。有几个年少的贵女竟失态叫了出来。连上首的帝后都看了过来,迟钝的丫鬟呆呆地看着,犹豫着该不该扶起沈盈月。彭夫人慌忙跑至大殿中央,下跪道:“陛下恕罪。盈月因静成公主生辰,太过欢喜,昨夜没有睡好,以致神情恍惚,才会有今日御前失仪的举动……”
永康帝凝神不表态,静成公主则挽起永康帝的手,娇俏道:“是吗?若是如此,爹爹就别计较盈月姊姊御前失仪的过失了,可好?”
“是啊陛下,不要计较盈月妹妹的过失了吧。”长孙无虞跟着求情,眉目间如有隐忧。
沈后细细端倪着沈盈月适才的座位,试图看出些破绽来。沈存高左手死死攥着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意。沈恪传焦虑尽形于色,却想不出一点办法来。沈恪先全然置身事外,好整以暇。
徽琬不明就里,但被肃静的氛围所感染,她竟害怕了起来。无涯本不想理会此等事情,想到“朝中有第三股势力在与沈家作对”的话,她一改倦容,打起了精神看事态发展。
沈盈月狼狈地趴于地上,眼角还挂着泪水。彭夫人对她挤眉弄眼,示意她说几句认错的话。
沈盈月这才端正了姿态,泪眼汪汪:“如母亲所说,臣女闻知静成公主生辰,欢喜得不得了,以致近来夜无好梦,神情恍惚,才会做出失仪之举。陛下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必不会因此等小事责罚臣女。”
长孙无虞不顾沈后的眼神示意,执意跪到了沈盈月身旁,对着主位叩头道:“陛下放过盈月妹妹吧。儿臣求陛下放过盈月妹妹吧……”
沈后默默地斟了杯酒,以掩饰自己的慌乱。永康帝面露慈祥的笑:“这丫头刚刚都说了,朕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必不会因此等小事责罚她了,朕难道要现在告诉她,朕不是她说的那般人吗?”
长孙无虞闻言一愣,随后大喜过望,替沈盈月拭去眼角的眼泪,叩首道:“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盈月,还不谢过陛下隆恩。”彭夫人扯扯沈盈月衣角。
“是……臣女谢陛下隆恩。陛下果真是名不虚传的圣德之君。”沈盈月微微一低首,道。
于是,今日,长孙无虞又为他的表妹沈盈月解了一次围。
风波过去了,沈后目中的担忧和失望却越发明显。
只是,她的大侄女不会察言观色,并没有丝毫察觉。
“我没想到,盈月那丫头,竟越发骄纵了……一会儿为了一件衣服在宫道上大发雷霆,一会儿为了一根簪子与孝成郡主争得面红耳赤,一会儿又御前失仪……她这个样子,如何堪为太子妃,如何堪为国母!”月华宫内,沈后与她的贴身侍女抱怨道。言罢,她叹起了气。
“既然沈大姑娘不堪为太子妃,不堪为国母,那么娘娘何不抬举别人?”
沈后惊讶地看了那侍女一眼,倒并不生气:“我听说,无虞今日与庄大姑娘走的挺近。庄家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借无虞的婚事倒可以把庄家拉入我们阵营,只是不知她的品性……”
“孝成郡主与京中闺秀多有交情,娘娘何不去问问孝成郡主?”侍女说道。
“孝成……她向来不喜欢我与无虞,我去问她怕是会给我摆脸子。她与无波交情不错,不如让无波去问她……快传静成公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