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之曾照明月归 第2章 熟人相见，得遇良机

进入腊月，家家户户便忙碌了起来，杀年猪、备年货。腊月十八，周叶一家人去石钟村的姑婆家吃了杀猪宴，临走前约好腊月二十去周叶家里杀猪。

腊月二十，周家人一大早便起床准备。匆匆用过早饭，周叶就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先是烧了一大锅热水备用，后又摘了许多芭蕉叶洗净。一切准备停当，今日周正请来主刀的陈屠户也已进了门。

不多时，前来帮忙的做客的俱已到位。周正领着众人来到猪圈边，选了一头属实是肥头大耳的，抬到称上，嚯，三百多斤，纷纷夸赞猪养得好。这确是周叶和母亲陈秀青的功劳，母女两人都是出了名的勤快人，从没有短过猪草，山里猪草不好打，便自己僻出地来种一些。

猪被众人使尽力气按在了木板上，有人按腿、有人按头，陈屠户利落地将刀送入猪嘴下方的咽喉处，血顿时喷涌而出。围观的人群中无人害怕此场景，反而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有人夸陈屠户的手艺好，手法精准，顺便约他来自家帮忙杀猪；有人在分享自身厨艺心得，例如猪身上的每个部位该怎么烹饪才最美味。女人们则去忙着准备热水拔猪毛，猪毛拔净后再由陈屠户将猪分割。

及至午后，忙碌了整整一上午，众人才得以入座，笑呵呵地享用起几大桌的杀猪宴美食。

“这个猪肝好吃的很，咋个做的呦？”

“叶子做的，我就看着她放了把辣椒、葱姜蒜炒啊炒，和我做的也没啥子不一样，咋个就那么香。”

“哈哈哈，还是叶子能干，婶子给你介绍个男娃儿要的不，你们不晓得，好多小伙子跟我打听叶子嘞。”

饭桌上，大伙儿聊着聊着就将话题引到了做媒牵线，他们还秉承着传统的想法，女孩子长大了，就该嫁人生子，过好她们相夫教子的一生。

周正是得意的，这是他自觉生了四个赔钱货女儿没生出儿子后唯一满意的地方。前两个女儿出嫁他要了不少钱，要不是有这些钱，他绝不会同意周蕾继续上学，在这山里上再多的学也无用，最终还是要嫁人生子，成了别家的人。

周叶低着头吃碗里的米饭，她听到周正高兴地应了众人的话。但她很迷茫，她实不想在这山里草草嫁人，然后过完她一眼便可望到头的人生。但她反抗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腊月二十三，周家简单地过了个小年，祭拜了灶王爷。二十四，周家人背着竹篓来到镇上，打算最后再添置一些年货。

这次，周叶遇到了一个她万万没想到的人—吴国栋。其实就在两三个月前，周叶还从吴国栋母亲嘴里得知了他的近况，但周叶感慨完也就忘在脑后，毕竟初中后就再也没见过的人，周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被吴国栋叫住后，周叶只惊诧了一瞬，很快与他打招呼：“真巧，很多年没见了，你这是回来过年？”

吴国栋戴着副黑框眼镜，里面穿着件蓝色衬衫，外面一件黑色棉服，搭配黑色牛仔裤，脚上穿一双周叶并不认识的牌子的运动鞋。个子虽不高，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却也是能引得人瞩目的存在。

此时的吴国栋爽朗一笑：“对，回来过年。陪我妈过完元宵节再回广州。”

说完又对旁边的几人打了招呼：“这是叔和婶吧，你们好，我是周叶的初中同学吴国栋。”

周母拘谨又腼腆地笑了笑，周蕾则是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向吴国栋，而周正则对着吴国栋点了点头，继而肆无忌惮地打量起这个年轻人。

周叶看着周正的神色，想了想，还是回头对几人说道：“爸妈、幺妹，我和同学聊一聊，你们去买东西，一会儿我们就在这里会合回家，要的不？”

周正没有反对，带着周蕾母女两个就向街道深处走去，他巴不得有这种青年才俊看上周叶，自然不会阻止和妨碍他们。

几人离开后，周叶终于忍不住向面前这个好不容易见到的从外面回来的人求证：“广州是个什么样的城市？”

“广州啊，广州是个很繁华的城市。那里楼很高，路很宽，车很多，去哪里都很方便。人们穿的很时尚，好吃的也很多，我很喜欢去肯德基吃饭，可惜不便宜，不然我真想天天吃。”

“什么是肯德基？”周叶好奇。

“肯德基是外国开过来的一家餐厅，里面卖炸鸡、可乐还有汉堡。汉堡就是一种面包中间夹着肉饼的吃食，你们女孩子特别喜欢。”

周叶喜欢听吴国栋讲这些外面的新鲜事，也很羡慕吴国栋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让他有机会得以见识这些新鲜事，于是又问起他的工作。

“我就是厂里的医药代表，每月大几百元工资，厂里比我拿的多的大有人在。大城市里机遇多，只要人不懒惰，总能挣到钱。”

这个工资属实震惊到了周叶，周家没有别的进项，和绝大部分山里人一样，靠山吃山，周正偶尔帮别人做点木匠活，得点收入，但大几百的收入也需要几个月才能赚到。

许是看出了周叶眼中的羡慕与渴望，吴国栋试探性地开口：“周叶，其实我这次回家，除了过年，还想打听打听有没有愿意出去打工的人。我认识的朋友在服装厂工作，他们厂在北方的城市合作建了分厂，很需要人，你想不想去试试？”

“当然，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决定，你不用着急回答我，先慎重考虑考虑，在我回广州之前给我答复就可以了。如果你有认识的姐妹想一同去的，也欢迎来找我。”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对周叶来说，无异于在她的人生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精神恍惚地跟着家人回了家，吃了顿不食滋味的晚饭，直到躺在了床上，才觉理智渐渐回笼。转而又陷入狂喜，这不正是她期盼已久的机会吗？想到终于有机会走出大山，周叶激动地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吵得周蕾在睡梦中翻身嘟哝了一句，周叶才收敛起心情，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日，周叶在饭桌上兴高采烈地分享了这个消息：“我听说工资很高，等我安顿下来，以后我每个月都寄钱给你们。”谁知她话音一落，周正便“啪”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摔在饭桌上，“这种念头你最好不要有，我是不会同意你去的，你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嫁人，我明天就去王树全家让他媳妇给你找个人家。”周正发的一通火成功让周叶喜悦的笑容停滞在了脸上。她这才注意到所有人的表情，周生是愤怒的，这就是他觉得生女儿是赔钱货的原因，一心向外。不想留在他们身边孝敬，居然产生了去打工的念头，山里不是没有外出打工的人，年轻的、上了年纪的都有，这些人出去了就鲜少回来，有些甚至就此杳无音信。是以他是必然不会同意的。

周母陈秀青的脸上先是震惊，继而是不赞同。前面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周蕾还小，周叶年纪正好，留在家里可以帮衬不少，她自然不希望这个女儿远走。

最小的周蕾并没有那些复杂的想法，只天真又沮丧地抬头问周叶：“三姐，你不管我了吗？我以后就一个人了吗？”她不想三姐走，爸爸骂她的时候只有三姐会护着她。

“爸、妈，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想去。我可以先去试试，如果挣不到钱，我就听爸的话回来嫁人，要的不？”

周正态度并未软化，甚至直接站了起来，狠狠地瞪着对面的周叶，语气更为狠戾：“我不同意，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说完又转向周母：“看看你养的好闺女！”便再不看周母瞬间紧张的脸，用手拨开碍事的木凳，摔门而出。

周叶麻木地与母亲一起收拾了碗筷，听着周母一边洗碗筷一边抱怨：“你说你为啥子有这种想法？你爸原本就担心以后没人给他养老，你这样说，他不生气才怪。你跟他服个软，说你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叶子啊，听妈的话，留在家里挺好的，你一个女孩子出去闯，哪是那么容易的呦，病了连个照顾的人都没得。”

周叶静静地听着母亲的唠叨，她想反驳，可又觉是白费力气，于是她沉默着打扫干净厨房，又沉默着回到卧室躺在床上。

周叶怔怔看着屋顶，她不甘心呀，她不甘心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这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却真实的摆在她面前，她急切地想抓住。但周正绝情拒绝的话言犹在耳，顿时又觉毫无希望了。想到此，周叶终于忍不住蜷缩起身体抽泣出声。

周蕾关上房门，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抬腿跨上床后跪坐在周叶侧躺的后背旁，“三姐，你不要伤心了，你要是真的很想去，我去求求爸妈。就是以后我会很想你的三姐。”

周叶翻过身看向妹妹，“你还小，不懂。我只是不想在这山里继续过妈那样无数个女人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日子了。以后有机会，你也要走出去，不要把一辈子都耗在这里了。”

周蕾懵懂地点点头，她还小，实是对走出大山没有什么执念。但她一向听三姐的话，所以她将这话刻在了心里。直到多年以后她也走出大山，见识到并沉沦在物欲横流中时才明白三姐当年的执念，但彼时的她与周叶选的路却是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