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上十点,路西法在教士的通知下准备去见达契亚。
虽然之前对方强调过会被教皇注意到,但达契亚依旧收留了流浪中的路西法。
达契亚说:“我不养闲人。”
因此,他在这位主教大人的安排下开始了教士生活。
接待形色各异身份不同的客人,为他们答疑解惑,传递神的荣光。路西法没做过这样的事,不过不妨碍他做的得心应手。
顺便,因为路西法不需要休息,他的效率也同样高的惊人。
有人将自己的工作也扔给了路西法,魔王本人对此并无意见。底层教士的生活枯燥乏味,跟着祭司牧师出行大概也算有意思的事。
不过那种场合往往严肃,不适合放松。
这样呆了几天,教廷仍旧死水一样毫无波澜。路西法听人私底下议论着,教皇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
所以,平静之下,照例是各种人心怀鬼胎。
“您这几日做见习,大人说,您很有天分。”
领路的教士冷不丁出声。
路西法跟在教士身后,“您谬赞了。”
这人轻笑了声,没有继续交流下去。
去往达契亚所在的路不长,只是他们走的并非大路,在犄角旮旯里绕来绕去,避开密集的人群。
这么一来,路也变得远了。
走廊幽暗,每次从这里过,路西法总有种教廷已经穷的点不起灯的错觉。
他的视线在走廊两侧墙壁上逡巡,那上面是历代教皇和一些做出贡献的教士,在黯淡灯光之下,他们的目光似乎另有魔力。
色彩饱满的半身像,怎么看怎么邪恶。
教士的步伐乱了半拍。
路西法向前看去,裹在黑袍中的矮小身影从拐角转出,渐行渐近。
教士给路西法使了个眼色,他装作没看见。
走廊中安静的只有来回的脚步。
擦肩而过。
路西法和教士主动让开,低头致意。
黑袍从视角看到的地方擦过,在那些人没有停顿的离开之后,他听到了教士重重吐了口气。
但是,教士并未做出解释,他只是沉默着将路西法送到门口,然后从容的离开。
他们都不知道,黑袍下的女孩在某处停下,这样吩咐侍从:“查一下那两个人。”
教士走的干脆,有些事在教廷里属于心照不宣的秘密。
所有人都知道,有教士违反戒令,但是谁能把他们怎么办?教皇带头破坏教规,裁决所审判无能,甚至连一张具有效力都裁决书都写不出来。
所谓对神的崇敬在这样的环境中被一点点磨成了笑话,坚持显得格格不入,纯洁都成为了罪恶。
如今,教皇陛下已经在位三百多年了,他的魔法才能走到了尽头,生命也慢慢凋零。
教廷暗流涌动,那些罪恶且尊贵的子嗣也冒出了头,为着各自的利益奔走。
教士没说刚才那是谁,不过路西法在见习的几天,差不多摸清了,更何况,他不是第一次见那个孩子了。
裁决主教贝莉安,教皇最宠爱的孩子。托她的福,裁决所重新成为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贝莉安冷酷的形象深入人心,没人相信她和外貌一样,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他们相信,贝莉安和魔鬼交易,以长不大的代价换取权利。
真是可笑,在教廷这种离神最近的地方,魔鬼之说却大行其道。
总之,因为教皇太久没出现,他的子嗣们开始了新一轮的权利争夺。
教士恐怕以为贝莉安来找达契亚是为了他手上的骑士团,不想卷入争斗才匆匆离开。
独自在门口呆了会儿,路西法推开了房门。
达契亚双手撑在椅子上,背对着路西法。
坦白说,这是个很好的刺杀时机。达契□□绪不稳,即使保持着比往日更高的警戒,也不能弥补现在的缺陷。
最要命的是,他对自己的推门而入没有表示。
另外四周人员稀少,外面穿过商业街就是树林,更远还有河道,方便撤退。
但没有必要。
达契亚平复着心情,路西法就安静的待在一边,没有出声打扰。
直到对方意识,房间里有个人已经等很久了。
达契亚拍了下椅子直起身,“你来了。”
“让你久等了,刚才,知道了些事情,有些惊讶罢了。”
路西法没回答,那可不像有点儿。
他说:“要我做什么吗?”
“暂时不用。”达契亚没拒绝,他目光沉沉,带着难以克制的怒火,“我要亲自去查。”
这个话题终归不是可以深究的,忽略气恼,达契亚说起了正事:“你知道,我不能一直把你放在这儿。他虽然很少出现,但……”
达契亚冷笑一声。
他走过来,站到路西法身旁:“教廷马上要乱了,我并非顾忌你,只是你的处境会很危险,而且,你不能参与。”
达契亚道:“有人向我提议杀了你,我没同意。拉法克暗示我扣押你一段时间,明里暗里打听的人也不少。你知道,人们最害怕的是区别对待,我留下你,人为的向……外界制造出一个软肋。”
路西法当然明白,毕竟,达契亚也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
在争取支持者的斗争中,油盐不进的人突然暴露出软肋,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野心的人都会尝试争取。
而比起无论如何不松口的达契亚,自己这样一个见习不更容易对付吗?
但路西法知道并不只是这样,达契亚显然还有其他打算。
“你去普拉尔区,帮我处理一下那些人吧。”
他并未明说是什么人,很明显是个难题。
普拉尔区,正是达契亚的势力掌控地区。对此,路西法接受了。他没继续问更多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要做到什么程度。
因为他不打算做出任何事情。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没人能让不完全信任的人在自己老家指手画脚。不论言辞动机有多完美,他的目的都是想支开自己。
大概,达契亚也怕自己有什么后招吧。
毕竟单枪匹马跑到敌人面前说要加入这种事,怎么听怎么荒谬。
那些所谓的“有人提议”,不过是警告罢了。
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达契亚为什么要支开自己?
他的表情不显,仍是那副模样。路西法说:“什么时候出发?”
这位主教眸色一沉:“就今晚。”
在昏暗的室内,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比起坦然相交,更多是忌惮和防备。
在教廷里,要一直穿着服饰,这是规定。
路西法想,大概整个教廷没有比他更遵守那些规定的主教了。
他的目光淡淡落在这位不幸的棋子上,眼中既无怜悯,又无同情。他不具备那种天赋。
同样是被利用的一生,贝莉安轰轰烈烈,达契亚却背上背主的骂名,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魔王具有看穿人心的能力,这句话也不能说错,他的确察觉到了预感。
于是,他问:“高塔的会议在什么时候?”
似乎没料到他忽然提出一个问题,达契亚怔然。但这不是秘密,“就在下个月。”
路西法点头,干脆利落的离开了。
至此,信息再次连接,他大概知道,站在幕后,高居高台的棋手要怎么做了。如果不出意外,普拉尔区会有一大堆麻烦等着自己。
为了一眼能看穿的结局,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待。
马车离开教廷时没惊动任何人。
因为会面时就已入夜,本着见不得光的事情在夜晚进行的原则,达契亚谨慎的提前备好马车。
路西法回来后,直接出发往普拉尔区。他什么也没带,就和来的时候一样。
夜晚大概是忙碌的,探子们看到后也需要一点时间才能传递信息。
等至天明,颠簸停止,金发赤瞳的少年在低眉顺目的侍从扶持下下车,一栋宏伟的建筑展现眼前。
这也是必然的,人类帝国的王都就在这里。在最开始的时候,普拉尔区的教廷还是教廷中心,直到后来某次巨变才迁走。
这里的建筑风格保持着过去的传统,神圣严肃。巨大的光明神雕像不像新教廷一样放在屋子里,只容许最尊贵的教徒与神对话,而是放在广场之上,任何信徒只要接近这里都能看到。
迁走教廷之时,那时的教皇想挪走这里的神像,被当时普拉尔区的主教拒绝,并搬出光明神自己说过的话反驳。
“移走神像就是玷污神的圣名与纯洁。”
信徒们被说服,普通民众公然反对教廷的行为,连一向墙头草的贵族都拐着弯儿的支持主教。
那时的教廷不是教皇的一言堂,毕竟主教名义上也属于教皇备选,迫于压力,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后面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教皇几乎没怎么来过普拉尔区。
广场上人来人往,天初明,虔诚的人已经开始一天的修行,接受神的教诲。
侍从带着路西法走过人群,少年见怪不怪,从侧门悄无声息进入。
“您的工作与之前并无两样。”侍从低声说,“我们很快会离开,接下来的事,希望您能谨慎。”
侍从拉开房门,低声告别。“愿光明神与您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