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关于树的故事,是从冬天开始。”身披黑袍的大人弯腰点燃了蜡烛,随意甩了甩熄灭了手中的火柴。
“根系扎进泥土,高高的枝桠在看不见的地方疯长。”
大人转身睥睨着地上恭敬俯身的人:“遵守游戏规则,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母亲,明白吗?”
贝莉安低头:“是,父亲。”
那位大人惯例走在前面,高高在上的教皇,习惯了平衡争斗玩弄人心,他甚至不愿意低头看看,自己的子女侍奉左右时,是否一脸恭顺,而不是心怀怨恨。
教皇允许争斗,但他对任何一个胜者都不以为然。他从来只相信自己,相信实验的结果终究会让自己满意。
终有一天,他能跨越寿命的界限。那时,争斗是无意义的,他将俯瞰一切拘于命途所限的个体,他永远都是离神最近的那个人。
而这个看似不可能的目的,也快要实现了。
牢笼的轮廓逐渐清晰,在堪堪看得清人影晃动的边界,大人停了下来:“就到这里吧。”
贝莉安一动不动,对大人的命令,她只能服从。
大人瞥了贝莉安一眼,淡漠的像看一样器物:“你是最像我的孩子。”无论是血脉还是个性。
“喝下试剂,我许诺自由。”牢笼中的人似有所感,无声的挣扎起来。
贝莉安接过试剂,她已经很习惯为大人试药了。
兄弟姐妹们嫉妒大人的另眼相看,殊不知,这些许特殊的对待,也是拿命换来的。
从一开始的温和到后来的激烈,只有神知道,她一次次清醒过来是有多感激。
大人从来不需要无用的孩子,像圈养牛羊一样养着其他人,却把自己带出来悉心教导。记事起,就一次次的试药了。
他有时眼中会浮现可惜,恐怕也是知道,自己总会死在一次次的试药之下。
贝莉安打开试剂,味道并不刺鼻,淡蓝色的光晕昭示着未知。轻轻的,两个手指就能捻住的,生命的重量。
所谓最后一次,就是说服下药剂后,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死亡,要么成功。
大人说:“一旦成功,你会是我唯一的孩子,最重要的帮手。”
贝莉安无意识的笑了笑,没什么好犹豫的。她服下药剂,在汹涌的元素冲击下,皮肤一寸寸爬上裂纹。
痛苦是漫长且剧烈的,有什么企图从元素中生长出来,择人而噬。贝莉安跌倒在地上,神智一片清明。
她清楚的感受到身体的崩溃,还有意志压不住的钝痛,跗骨之蛆来回窜动的痛苦。
大人后退一步,他始终冷眼观察着服用药剂后的变化,连眉头都没触动一下,何等冷酷!
贝莉安的挣扎渐渐微弱,或许人们在最后的时候总会走马观花浏览自己的一生。
身为大人的孩子,她的一生是乏味无聊,充满罪孽的,她或许早已注定不能长大成人,在最无辜的年纪,痛苦的死去。
贝莉安记得母亲说过,她是在一个下着雪的夜晚出生,天地一色,纯美的像梦一样。脑海中划过无数张人脸,她没什么执念,只是有些遗憾。
不过没关系,就算无法亲自葬送,她高贵的父亲,一定会沿着准备好的路直达地狱。
想到这里,贝莉安几乎要笑出来了。她逐渐放弃抵抗,任由身体溃败。
贝莉安缓缓闭眼,一些不属于自己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
赤地之上,深渊遮天蔽日,深渊是吞噬一切的力量,就连红月也得暂避锋芒。
青年展翼,那不是传说中恶魔毫无美感的骨翼,也不是其他神话生物光秃秃的肉翅。纯白的羽毛轻盈的飞舞,赤瞳倾下,非是人间所有感情,只有圣洁,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圣洁。
青年举剑吟唱,高天之下,元素呼啸着凝结。她看见青年缓慢而冷漠的吐出那些无法理解的词汇,在元素体系下,一切生物本能胆寒的深渊潮水般退去。
收剑,天地寂然。
青年朝某个方向轻轻一瞥。
贝莉安睁开眼,药效未过,她还在密室的地上。见她醒来,大人询问她的感受如何。
“疼,非常疼。不过,成功了。光明神保佑,恭喜你,父亲。”
大人便愉悦的笑出声来。
不过,他并不会立刻服下药剂,即使贝莉安暂时无事,大人也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他照例会等待一段时间,选用最合适的改良版。
贝莉安贡献了自己的价值,大人也会依言兑现承诺。
一阵锁链晃动和脚步声响起后,牢笼里已经没有人了。她没有在意,毕竟她明白大人的意思。
从今往后,她没有亲人,只有为教廷服务。
贝莉安按着地板的手微微颤抖,那地板冰凉,一如她的心,如坠冰窟。
神代的语言已不可考,教廷仍然记录了一些特殊的词汇供教士学习。作为教皇最“宠爱”的子女,那些资料,只要贝莉安想她都能看到。
纯白的羽翼,圣洁的吟唱。在教廷典籍中,唯有一个存在配得上使用那个词语:“审判。”
她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坚信那就是光明神,就像唱诗班歌颂的那样驱散黑暗,遍地阳光。
忍着元素修复的疼痛,贝莉安站起来,她瞬间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找到试剂的来源。绝不能让其他人服用药剂。既然在所有人眼里神都已经死了,那就让地上的愚行更激烈一下,直到引来神的怒火,让他们敬爱的神,去审判他的信徒,去判处他们有罪。
那一定会很有趣。
走到出口,贝莉安踉跄了一下,旁边被自己求情饶恕的守卫扶了贝莉安一把。后者担忧的目光未曾传达,贝莉安低声道:“灯灭了。”
守卫僵住,“是我疏忽了,我会立刻为灯添上燃油。”
贝莉安一言不发的走了。
守卫进入密室,对着空无一物的狭小空间擦了把汗。
想到接收到的指令,守卫激动起来,即使是他这样微不足道的人,也能熄灭那样光亮的太阳吗?
不论如何,灯要灭了。
——
路西法走在大街上,除了两侧房屋穿出来的微弱灯光,几乎看不到一点儿光亮。
自从传染病开始流行,除了报道西蒙长官亲自火化遗体赚回来了一点儿好评,官方的信誉已经跌落谷底。
今年赛琉的黑夜格外漫长,点灯人拒绝上班,他们不希望因为一丁点儿的薪水葬送自己和家人的命。
官方只能拉出来几个特别贫穷的家伙为行政大街点灯。
法师塔外看去,一派黑暗,仿佛又回到了某个遥远的时代。
里卡尔多坐在沙发上喝咖啡,因为疾病,他的雇员要求放假,很多实验都停下来了。
不过其实对他来说损失不大,毕竟那些实验都是高塔下发的题组,最终费用由高塔承担。
他放下手里的文件,偏头看见刚回来的路西法倚着窗子发呆。
“十天过去,病情似乎更严重了,你们尚且没有一丝成果。”
路西法没有反应。
“年末有个交流会,如果西蒙长官能坚持到那个时候,我或许可以避免一些无意义的社交。”
“那你没机会了。”路西法转过身,坐到里卡尔多对面。他的脸上甚少有表情存在,让人难以猜测到内心的想法。
不过即使路西法不说,里卡尔多也能看出来他此刻的思考。
看看,多稀奇的一个词语,他认识路西法以来,这个人始终强调讨厌麻烦,却无时无刻不在制造麻烦。
如果他能放弃思考,不去管周全之策,无论是绝对的武力还是至高的权柄,处理事情都会变得简单。
但这个人的行为就像他的思维一样复杂。
里卡尔多喜欢直观的结果:“什么意思?”
“三天时间,一条在夜晚遮掩下的运输线形成,就在我们眼皮底下。”路西法看了眼窗外,“根据可靠消息,西蒙会在今天到明天晚上运送遗体,随行魔法师等级不明,但可以应付。很疑遗憾,我们的目标不是可怜的遗体,而是随行一同被押送的,一支药剂。”
路西法垂眸,一支倾注实验员心血,可以摧毁整个赛琉所有人的药剂。
里卡尔多的关注点不在那个药剂上,他听完路西法的话皱眉询问:“既然如此,你哪儿来的消息。”
是啊,哪儿来的消息?埃里西文的线人因为害怕早就辞职了,他们在官方的内线不够,那么这个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你做了什么?”
对哦,做了什么?
城郊忽然传来剧烈的声响,无论投注多少心力,有多少人在博弈,巨额财产和罪恶都在爆炸声中逝去,除了废墟什么都不剩。
路西法淡定的端起咖啡。
大概只有尤里卡以为,自己真的对实验室毫无办法吧。
他是恶魔的君主,是夜晚游行的鬼魅。世上几无不可抵达之处,只要他想。
“你不是不愿打草惊蛇吗?”
面对里卡尔多的疑问,路西法的回答时:“现在,不需要那么谨慎了。”
他看错了一件事,这个地方毫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