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同学们齐刷刷转过的目光,她的耳尖红地滴血,闷闷地回了嗯,吃瘪的头深深埋进课桌下,恨不得凿洞钻进去。
廖温鸿笑得很随他的意,“当然,逃课也是有正当理由的,要说这事还跟咱们老班有关系。”
老张拖来一张椅子,坐在所有同学之后,眉目淡然,颇有兴趣地让他接着说。
“大家都处了半个多学期了,想必都熟知老张的作风,不允许有人上课睡觉,要睡也会让你站着睡。”他走下台,学着三四分班主任的动作,深情并茂地模仿。
不容置疑的眼神巡视四周,明是点人回答,却是沿着座位的过道绕上一圈,用卷成筒的课本,敲打上课走神的和睡觉的。
他的声音在整间教室愈发清晰,早上和她讨论穿出门的那双休闲鞋走进她趴下的视野,咚咚咚,偶然甩过肩的书筒敲到她所在的桌角上,面色倏然地严厉,“萱苡,别睡了。”
那肃然半破功的语气惹得同学一阵笑,“老张才没这样。”
留有斑驳灰迹的窗棂将强烈的阳光一一筛透,与暗色的长管灯糅合点亮,过滤的光影让那张有亲和力的面庞更为柔和,零碎的片段总是会窝藏他所说的一些事,她难以追从往日的无痕。
她抱有期待地等着他继续,廖温鸿拍掌应和,“说得对,老张并没有放过这位小同学,而是”
他将卷习惯的老书举过肩膀,隐隐就绪,带有几分公报私仇的意味,迅猛的轨迹像掉落的抛物线。
她以为要受这一下,耸肩闭上眼,只感受尾页压倒发丝的温柔,她半撑开眼皮,他手里起落的书页因为细微的摩擦捞走了她垂在鬓角的碎发,勾出了一两根别致的呆毛。
将敲未敲,是夏末的心悸。
被吊起的胃口生生扑空,同学们丧气又哀怨的。
老张走近他和陈萱苡,她三年又三年地送走了一批批毕业生,天花乱坠的糟心事,还操心学生之间千奇百怪的小吵小闹,陈萱苡是那最不起眼最不会惹事的那个,那些事她从不会牵扯其中,她不会去说,自然也不会让人知道她生病了。
除非坐的很近的人。
人的病态其实很容易分辨,老张挑起下巴指人问:“在睡觉,还是不舒服?”
她的同桌描述了半天她的状态,唇部发白,倒头就睡,听得也很迷糊,看样子是发烧了。
廖温鸿那时就坐在她的后桌,有条腿散漫地支倚在桌柱之外,老张点了他,抽了文言文里的一句翻译让他答,兢兢业业的翻书声一潮潮涌来,他回忆着陈萱苡借他抄翻译的小纸条,说出来的大致意思勉强过老张的关,老张让廖温鸿带着她去医务室看看。
那次,她和他逃掉了一整天的课。
事出有因,但也算逃课了。
知晓原委的教室突然陷入死寂,不知是谁吹了个口哨,气氛轰然随和,老张麻麻赖赖地劝诫道:“我也再次在这里重申,你们的身体健康比学习重要,比其他任何都要重要,做事不要逞强。”
老张不客气地拿走廖温鸿的旧书,喝了口枸杞,示意他继续。
廖温鸿被问到他的大学生活,他的眸底多有闪烁的思虑,间断的两年、三年、五年囊括了他的大学四年,都不为她所知晓,她如此期待他美好生活的言述。
他笑的很灿烂,眉宇间神色飞扬,话尾却是黯淡无光,“很丰富,很精彩,但……总有遗憾。”
曾经同在一个年段一个班级的人,选择了不同的交叉路口,后来的步伐渐渐不再一致,无可避免地缺席彼此的重要时刻,是遥遥相望的成人礼,是无法再面对面聊天的毕业典礼,是他们从未打听过对方每年都要过一次的生日。
高中绚烂地结束,暗地里不被期待的感情再无生长之日,这段短暂的相伴默默陷入尾声。
命运百转千回,无人知晓的长廊深处,无人认识的车水马龙,无人在意的纠葛,数不清的直线倏然拐弯展开纠缠,让她和他在一个陌生的公交车站再次相遇,慢慢走上同一条名为爱的路,彼此只剩肉眼可见的距离。
她揪住他的衣角拉了拉,“温哥,现在不遗憾了。”
他隐忍的视线带有躲藏的泪光,却毫不掩饰地汇聚成流,直直地看着她,伸手勾起她的小手指握进手里,炽热地温暖到了她。
在好事的起哄声里,他宠溺摸了摸她的发顶,神情大方地承认:“嗯,我们在一起了。”
按捺的心跳如鼓点版奏鸣,如同合唱曲的底调,进入副歌时雀跃般密切地跳给每位听众欣赏。
分享会告一段落,陈萱苡酡红的面颊不好意思在教室里多待,径自先去了长廊。再多留几分钟,等廖温鸿来就是一个横抱,大庭广众下影响不好。
托特包的挎带钻入他的脑袋,包包垂垂挂在他的腰前,好整以暇地看见我稍稍展开的双臂,“怎么不等我抱你?”
说时迟,做时快。他背过身蹲下,微微欠身时宽阔的背映入她悻悻的眼帘,“我脸皮薄。”
他的掌心发掘够到了她的臀部,压得她直往前倾,她失力地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他身上,拿着奶茶的双手揽上他的脖颈,明知故问:“温哥,老张给的这两杯奶茶怎么办?”
他惩罚似的地颠动我依赖他的身子,“即将吃药的人不能喝奶茶。”
廖温鸿絮絮地漫步在熟悉的小路,身上托着小小的她。她在这条路上看见过很多很多次他的身影,也有他作陪待在医务室逃课的那次,错综复杂的感觉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你好快知道我发烧了。”
自以为掩藏的故作坚强的小心思被他以错开的无数眼交换后,一言看穿:“你感冒的时候,都会闷闷冷冷的。”
她环在他脖子的手圈得更紧了一些。
林荫泼洒的碎光从戳到他的侧脸后,啪啪地落回树影里,再走着,便是那年供他们使用的高中部教学楼,碎裂的烙印生疮地长在墙壁里,好似灾害发生破裂产生的缝隙,触目惊心。
廖温鸿带着她上了二楼,路过一间间荒废的教室,走得很慢,很慢。
每间都有他们的故事么,不是的。
高中时代,他们有交集的只有三间还是五间教室,陈萱苡记不太清了,留过她浩大印象的,也是相处时间最为冗长的,只有二楼那间标有高一六班的教室。
灰白的地板剥离一块块玻璃碎片,让廖温鸿驻足在了那间教室之前。
长久不清洗的玻璃积攒了风吹雨打的灰尘,还有一格罪魁祸首的窗空荡荡的,乱糟糟的桌椅被吹下了枯枝残叶,虫子的尸体溃烂地散发着臭味。
她难受地捏住鼻翼,廖温鸿把她放了下来,随手拿了张废纸裹住虫子,丢进走廊卫生间的垃圾筐,回来时挥手地掸了掸椅面上的灰,垫了几张纸,扣住她左顾右盼的双肩而坐,“其他待会再说,我们先吃药。”
陈萱苡死乞白赖地双手抱保温杯,冷色的他一盯,她犟地仰头吞了布洛芬,两只掌心拍了拍桌,“吃完了。”
有些在撒娇。
他搬来靠在黑板底下的双人桌,横在陈萱苡和他之间,当作乖乖配合治疗的奖励。他深邃的眉骨上扬,雕琢的轮廓锋利,像极了医学生和美术生钟爱的那款模特比例。
廖温鸿勾着的笑也勾着她,“猜猜看,这桌子,是你的,还是我的?”
她激灵地站起歪了半边身,抢着用头和肩膀掩住朝着廖温鸿的抽屉里,“我的,我的,你不许看。”
玩闹充盈了这一筐的抽屉,却不知他把东西悄摸摸地换到了右位的格子里。
她瞪圆眼睛地看着,深蓝塑料框建的空间空空如也,她不信邪地让他起来站到一边去,自顾自地拍拍摸摸整个桌子,连椅子下的网格筐,也找了遍。
那两只红艳被他顺走,伸到背后藏着,他忍笑地别开目光。
昼日光影里的陈萱苡很生动,很活跃,很不讲理,也很讨他喜欢。
似乎是看透他眼底逗弄的坏,她忽然不动地干怵在桌旁,气哼哼地抱胸。廖温鸿意识到可能玩脱了,迈着大长腿给她献宝,两只千纸鹤。
一束束减弱的光晕汇盈到千纸鹤,双翅挥舞的折痕,像有了鲸落万物生的温和光泽,笼罩在时光磨尽的损耗和压痕里。
他的指尖在小心翼翼地捧护那两只常年积压在老张储物箱里的纸鹤,半趴在那截露出的长臂上,真诚地说:“我能看看里面写了什么吗?”
她错愕地转眸,她只和老张提过这件事,但也只是一语草草带过。
那年,她趁着给高考的学长学姐写祝福语的名义,偷偷把隐晦地向说给廖温鸿的话藏了进去。全班每个人各写了一只鹤,小堆到一个塑料的储物箱,那时候,他好像也是在的,似乎在转摇着笔,烦躁地写不出祝福,沉思的某一个瞬间看着她投进纸箱里的。
干净的指头戳了戳压坏的鹤脑袋,陈萱苡忽然不纠结他是怎么一点一点寻觅到她的痕迹的,悬崖勒马地点头。
廖温鸿逆着折纸的顺序摊开,既期待又怕期待后的徒增失望。
纸张维持千纸鹤的模样太久,合叠的褶皱有粘性地黏到一块,修长的手指无措地拆解它的结构。
多边异形的线条交错地画在卡纸上,恍若排排列车穿梭于大山大河,所见皆为美景。而他所见的,是每个老撑着下巴睡在窗格角落的她,在万米高空的飞机,在将近一个白昼的高铁,在漫长又拥堵的公交车……还有眼下自成一行的字体。
——也许再也见不到,但也愿你未来璀璨热烈,愿你平安健康。
他把这种事不关别人的责任统统揽到自己身上,“是我向老张讨的,你别怪她。”
见她没什么动静,廖温鸿索性来到她的跟前,转动她坐着的椅子,近到咫尺的眸色里满满都是她,她也不忍去怪他,复杂的瞳光化为一声感叹,“本来就是期望有朝一日能到你手里的。”
他明晃晃的眼神直视她,“真的?”
她行如流水地答:“真的。”
可惜是假的,她从没有期待过。
廖温鸿时时都在关注她那失控的体温,偶尔降了,偶尔又烧了回去,大半天额头冒出的自然油都被他二话不说地掠走。
不知道他哪里借来的校服外套,给她和自己都穿上。他背着她走到教学楼后方的一块空地上,一路慢慢悠悠的,吸引了太多新奇的目光,陈萱苡不抱希望让他放下来,只用手肘敲了敲他的肩,让他快些。
他也越背越上头,像极了在炫耀,“他们不可以,我们可以。”
和他们擦身而过的学生来自四面八方,窃窃私语地说有两个穿校服的明目张胆地在校道上谈恋爱,说的有好有坏,有鼻子有眼儿的,就差完整地杜撰他俩的身份。
她曾经很害怕这些,现在也还是有点怕。但在下一刻,这些声音就被她完完全全地抛掷天际的云外。
挪移的光线将旷阔的空地一分为二地斜斜地切割,看着自己的手和他亮堂堂地走进金灿灿的光影中,而陈萱苡从他背上跳下来,落在教学楼阴沉的那片天之下。
亮眼的琥珀色在他的眸光里自如地流淌,从帮她揣着的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得瑟地拿在手里晃晃,“阿虞,我也有给你的东西。”
棕黄的信纸上写着阿虞收,她三指合力地拿出厚厚一沓,腾翻后的相片飘散着的印刷味直冲鼻尖。隔着万分的思念,她一张张地看他大学时候的照片,他很少会亲自入镜,都是些走到哪里就拍哪里的景色。
她好奇地东问西问,背后的故事时而危险,时而平凡,时而枯燥,时而精彩。
模糊的景深在后来渐渐清晰化,她的身影从细枝末节的边边角角到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他的相机中央。不同的步调也在努力地尝试走向彼此的合奏,但这场演出花了他太久的时间。
陈萱苡将照片搁置到凹凸不平的石板上,意犹未尽地和廖温鸿对上眼。
他真的很好,也真的不忍心让他一直对待委屈一样对待她。没有人亏欠她,他也从不欠她什么。
她掠夺了他太多的情感,不该再这样了,她只想再贪心地要一个拥抱,就此足足矣。
“温哥,你抱抱我吧。”张开的双臂被廖温鸿绕过胳肢窝接住,他心照不宣地将陈萱苡拥入怀里,饱喝的冷气满是鼓胀的酸涩,流逝的时间无法折返。
他抱得很紧,拥得她的脚尖侃侃落地。随晚风起舞的发丝扰乱他注视她的脸,廖温鸿两指轻柔地拢到她的耳边,坏心眼地掐进发卡里。
发光的琥珀色温柔而炽烈地倒映着她的模样,莫名吸引她扶上他的肩膀,借着支撑跳,如愿亲到了他的脸蛋。
廖温鸿却不给她站稳的机会,缠绕她腰肢的手蓦然往回扣,延伸成了一场细密而亲热的吻,缱绻而绵长。
潋滟的唇蜜被他吃抹干净,一脸魇足,她得以有时间喘息,却惊觉错把他的鞋尖当作地面。
抬脚的那刻,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得更近,贴得也很近,细语绵绵滚烫在耳角,她不舍地抚摸着廖温鸿的脸:“温哥,继续走吧,我不怕了。”
操场的广播里传来玻璃珠清脆的声响,颗颗分明。廖温鸿牵住她走到木棉树,她没有走进去那圈白棉里,佯装害羞地放开他手,掩住脸,“都听见了。所以你待会儿发烧,不能怪我。”
埋没的爱意随风而起,掉落的木棉滞后地在树怀里扬起裙摆,跟随八音盒的曲子跳起青涩的芭蕾,陈萱苡摘来一团木棉,软乎乎融化在手心里。
意气奋发的少年站在偌大的纯白之境里,木棉淋湿了他,但他还是眉梢带笑,眼尾也上扬,手指捏住木棉揉成棉花糖递给她,“不怪。下次见。”
bug么,也许是吧。
是大改的24年失败产物。
下篇有缘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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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梦夏恋雪》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