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里 第1章 《予你星光》01

2021.08.08/里奈

微修于2023.07.04

榕梧的六月已是十分炎热。

榕梧机场的广播声因地温升高有了一丝起伏，耐心地提醒人们做好防暑防晒工作。顾明序拖着行李箱一步步走向机场出口，额角冒出的汗润湿了微拢的八字刘海，她手当扇子在脸颊前上下挥舞，等待预约的的士来临。

这是顾明序第四次来榕梧。

她自小在榕梧长大，初中转学去了杭清，也在那里读了高中。第二次匆匆跟着表姐来过，第三次便是回原籍榕梧准备高考。

尽管从小待在榕梧，但多年未归，榕梧早已晋升为了大城市，她知道的与普通旅客无异。

说来她是偷来榕梧的，没让母亲知道。母亲似乎对这个城市有很大的不满，陪她回来高考时，也不让她四处乱走，她也无从问起。只是她的记忆莫名缺失了一块，不在杭清，那便是在榕梧了。

在回想中，顾明序被人拍了拍肩膀，她疑惑地回头，眼前的是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个子挺高，看起来年纪似乎是同龄，一双黑不见底的漂亮眼足以让人忽视其他部分。

“先生？你有什么事嘛？”

男人没有说话，瞳孔里的东西意味不明。她不是个纤纤美人，这样的长久对视实在有些不舒服，也令人不解。

男人晃过神，看见顾明序正等待他的下文，“是顾明序……顾小姐？”

顾明序轻声回应，“嗯，我是顾明序。”

“你的证件刚才掉了，给你。”男人将证件递向顾明序。证件下，芊芊手指间，她嗅到了一股清流平淡的洗衣液香。

顾明序微点下颌，“谢谢你，先生。”，将证件放入随身背的包的夹层内，男人并未走开。那双眼睛，像是上帝赐予的礼物，她似乎有幸见过，但在哪里，无从寻找。

“先生，冒昧问一句，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与顾小姐的缘分，天生注定。”

顾明序只当男人用老套的搭讪方式和她开玩笑，没多在意。

的士车悄然停在他们面前，男人欲帮顾明序提行李箱但被顾明序拦下，司机提起行李箱放置车的后备箱。顾明序上车后靠近车窗，笑着和男人再次表达感谢。

的士开往她入住了一家民宿，开启了一个人的旅行。

榕梧的夜晚倒十分凉快惬意，没有白天的闷热干燥，附近公园人们的嬉闹跳舞声娓娓传来，顾明序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吹着习习凉风。

“顾小姐？这么巧。”

叶落摇曳，身旁多了一道熟悉的香，声音富有被风略过的磁性，竟是才见过不久的那个男人，对他的出现有点惊讶，又觉得在意料之中，因为榕梧太小，小到走几步路便是一个商圈。她波澜不惊地附声，“好巧。”

楼下的小孩子趁大人不注意跑上来，一不小心撞在她腿边，她蹲下身子与小孩平视，熟练地拿好话哄小孩子，塞给小孩几颗糖果。

得了蜜糖，那小孩心甘情愿地下楼，她手按着膝盖起身，只听他说，“我叫许之荇，以后可以叫我全名。”

“许之荇？”顾明序小声喃喃。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见的，模糊不清。她摁了摁发疼的太阳穴，许之荇微扬唇角，客套地起了话题，“顾小姐，是来榕梧旅游的？”

“算是。”她“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

许之荇故意靠近，清香顿时环绕，又快速抽离，走到露台的圆桌旁拉开椅子懒懒地坐下，“这里，我家。”

“还有什么问题，顾妹妹？”

顾明序抗拒着这莫名的靠近，像早前的婉拒一样推开，“许之荇，才第二次见面，不要叫这么亲热。”

在别人眼里却像是另一番味道，有点欲拒还迎的意思在里头。

“好好，想喝什么？我请，给明序小姐赔礼道歉。”许之荇眼角带着笑意丝毫未减，反而开始放肆起来，颇有种猎物进圈套的既视感。

顾明序不再搭理他，径自下楼。民宿有提供饮料，她去前台点单，“老板，来一杯橙汁。”

前台姐姐刚要上手，许之荇悄咪咪地说了句我来，就抢过橙子，剥皮清洗切成几半，扔进榨汁机。再寻常不过操作，却像影片循环播放。

前台姐姐靠在操作台的一旁，打量了一下顾明序，开始调侃许之荇，“哟，许之荇，这你女朋友啊，这么上心”，“你俩还挺般配的。”

顾明序来不及解释，话被许之荇夺去解释，“还不是，老……子认识没多久。”

他似乎不太喜欢称呼自己为老子，说出来都要卡壳半天。

原以为许之荇的做派会肯定得干脆，却不想他是一个浪荡花心的人。紧接着下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展示一下我的能力嘛，上磨厅堂下得厨房，是吧，顾妹妹。”榨汁机的嗡嗡声若有若无地拉进了关系，顾明序呆呆地望着他，点点头。

许之荇端来橙汁，顾明序惯常地发呆，没发现身旁的不一样。一只手在顾明序面前来回挥动，将顾明序的思绪拉回现实。“顾明序，你的橙汁。”

顾明序接过橙汁。自从许之荇出现后，她一直都在不停地发呆或者揣摩他。“谢谢你，许之荇。”

“没什么好谢的，老……子想交你这个朋友。”他果然又卡顿了，自己手里也揣了一杯橙汁，当作诚意献给她。

她应承地收下。

呼呼的叶子如蝶飞落，远处的知了吱吱作响，那声划过了平静的夜晚，拉开了未知的序幕。

天边挂着艳阳时，顾明序才从睡梦里醒来。简单地梳洗打扮后下至一楼，远远瞧见有个人在后厨捣鼓东西，有一股甜甜的饭菜香吸引着她，她慢慢凑近。许之荇余光瞟见了那只肚子空空的小馋猫，“顾明序，来，一起吃早餐”

“不，不用了。”顾明序无意识说出口，有些懊悔自己如此黯淡的反应，但转念一想，对许之荇的反应抱有一丝期待。

许之荇绕过顾明序，两手搭上顾明序的肩膀，推着顾明序悠悠地前进至餐桌旁坐下，“别推脱，都做好了，尽管吃。”

泛有金黄光泽的油条乖乖地躺在盘子里，剥得光溜溜的茶叶蛋躲进小瓷碗，热腾腾的黄豆豆浆上飘着一缕白烟，不远处摆着一碗锅边，格外怀念。

顾明序欣喜地拿起可爱的兔子马克杯，又突然放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诧异写在她的脸上。

“我猜的，一猜一个准。”许之荇坐在她的正对面，手抻着脑袋，眼睛一闪一闪的，装满了星辰大海。

见他躲掉了她的疑惑，顾明序也不好再追着问。她麻溜地抓起油条往嘴里送，一点点油光点缀在粉唇，看得许之荇心痒痒。

见色起意，她不是第一次见。

顾明序随手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拉开民宿的门，“我还有事，先走了，拜拜。”

许之荇却是一愣，望着她清癯的背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

搭上公交，顾明序去了最近的一个商圈。点了一杯奶茶，她在奶茶店里低头玩手机，消磨着尤为漫长的等待时间。

“山山？”

熟悉的称呼让顾明序抬起头，眼前这个女孩比她矮半个头，身着鹅黄淡紫相间的碎花裙，奶糖棕的卷发披肩，淡妆饰脸，正是她的旧友兼小学同学，郁恩可。

“可可？好久不见。”

郁恩可没有理所应当地说出下一句的“好久不见”，而是回给她一个拥抱，“好多年过去了，我也好想你，山山。”

这温情被一个陌生的男声无情打断，“姐，快点，我还想打游戏呢。”

郁恩可转过身，没好气地反催他走，“滚滚滚，拿着你的奶茶快点消失，我要和山山叙叙旧。”手里提着的奶茶袋子强塞进那个男生手里，那个男生接过袋子，简要地跟顾明序打了招呼，便走远了。

郁恩可指着那个男生，“他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郁景耀，小时候你见过的。”

顾明序记忆中，郁景耀是个白白的团子小孩，不禁感叹道，“郁景耀都长这么大了，以后妥妥一帅哥。”

“别，他担不起帅哥这两个字，小混蛋一个，天天东跑西跑没个人影。”

顾明序见她调侃的语气好不生疏，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她俩聚在一间屋子里说悄悄话做网瘾少女的的日子。

“好啦，不聊他那个没良心的。”

顾明序挽着郁恩可的手，聊到世界的东南西北，又扯回小学一起走的趣事。

“山山好久没来我家了，走呗去坐坐。”

郁恩可圈起她的手臂，力道紧紧地，往南锦鑫园的方向迈出脚步。

沿途风景与几年前截然不同，城市化高楼建筑代替了小巷子凹凸不平的民房瓦屋，陆面的平平整整代替了坑坑洼洼小路的脏乱，路过的行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她们漫步在几座小区外围的绿植小道上，郁恩可叽叽喳喳地诉说关于这里的几年改变:大面积的草坪被怡平，做成了宽敞通行的柏油马路，几条白色斑马线赫然穿过路中央；脚旁的草丛植物不似以前的杂乱无章，点缀的花瓣已更换为屹立在枝头的鲜花；小区名称的牌匾经阳光普照多引人注目，外围墙面也已打碎重建，雪白而崭新……额外增设的路标提醒着顾明序，这里早没有了她所要寻找的答案。

郁恩可拉着她走到一座大楼前的空旷平地上，那栋大楼俯视旧小区的方向与她以前待在三楼天台望风眺望南锦鑫园的目光何其相似，浅浅笑道:“看，山山，这是你原来住的地方，已经改成居民楼和商业广场了，最近在筹备开业。”

郁恩可将商业广场的宣传单交到顾明序手里，端视宣传单上的图片，与现实中的建筑相差无几，只那大片标志着新城市的玻璃，让人感觉不舒服。

“感觉很不一样，都没有原来巷子的样子。”

郁恩可拍拍顾明序肩膀表示理解，又带着三分歉意，“你搬走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我都偷偷溜去看看你家，那时候通讯还不发达，我又突然换扣扣号了，就没有再联系。”

“没事，有缘自会重逢，

你看，我们就是。”

郁恩可心头一暖，拉着她走进南锦鑫园。

南锦鑫园里头，倒没有什么变化，难能可贵。私立幼儿园仍还开着，做眼保健操的铃声随风吹到顾明序身旁，她想起了从不懂事的小孩到翩翩的少女的时光，但独缺一角，初中的一角。

顾明序未来得及问什么，郁恩可作出了“嘘”的手势，将顾明序带到她家楼下附近的一面墙前，儿童奇妙的天马行空在上头，笨拙歪斜的字体小小地处在下头角落，中间部分被油漆覆盖，看起来不搭得很。

“这面墙，记得吧，以前放学后，我俩经常来这，还当成秘密基地了，前段时间有人要刷白漆翻新，但不晓得为啥刷一半，人没了。”郁恩可轻轻拂过那些涂鸦的轮廓，怀念那些逝去不复返的孩童日子。顾明序从上往下看，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串字母躲在杂草后不肯出来。

顾明序指着那串字母，看向郁恩可，“可可，这个是？”

“这你什么时候写上去的，我都没发现，出息啦，顾明序。”

郁恩可的眼光有些夺人，但顾明序却捕捉到了一丝丝的慌乱。

那串字母里有她想要的东西。

在那些不曾间断的回忆长河中，她不曾有过太炽烈的情感，也不喜与他人亲近。

郁恩可撇开对视顾明序的灼目，背过身，再一次谈论那些童年趣事，企图掩盖那点不对劲。

“可可，你瞒了我事情。”

郁恩可保持沉默的瞬间，顾明序连续抛出她心里的疑惑。郁恩可蹲在墙面之前，裙摆盖住了一片翠绿，手臂小角度地摇摆，手指间扣扣搜搜地翻土，翻出了一把记号笔，在那串字母上添上了几个字。

年头已久的记号笔写出来的字迹断断续续，好一会儿，郁恩可在那几个字重描几遍，顾明序才完全看见。

“小提琴，老同学”

两个不对头的词语放在一块。她没有印象很深的老同学，她小时候凭兴趣学小提琴，学了七八年但后来因为学业忙碌，便荒废了。

郁恩可放下那支脏兮兮的记号笔，裙摆沾了泥土，轻拍掉，也留下了深棕的污渍。她挪到附近的水龙头旁，将把头一拧，流水哗啦啦，流过郁恩可的臂间，划过那未曾揭开的故事。

静默许久，郁恩可开口，“我……想给你一点东西，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

此刻。

郁恩可白色小挎包传来一段伤感的铃声，那是一首日文歌，前奏由小提琴演奏。

时隔多年，再听到小提琴的声音。顾明序倍感惆怅，她曾无比熟悉它，包括那首日文歌。可她现在感受到的，只剩下热饮久久冷却后的陌生。

郁恩可接起电话，眉间微蹙，小声的话语说了一阵，顾明序乖乖地拉开和她的距离，走去别处。

挂断后，郁恩可抱歉的深情溢于言表，“明序，我现在有点事，先走了。东西我下次给你。”

顾明序轻声答应。

回到民宿，便见许之荇守在前台，阴郁地看着书，有客人远道而来，他做了入住登记，眉眼尽是冷淡，递房卡给客人指了方向，动作滴水不漏从不多余，浇灭了女人搭讪的热烈心情。

“许之荇。”

他对人是话少冷淡，对她就是话比她还多，好矛盾。

她如实地叙述着这两相奇怪，“你又温柔又冷淡。”

他提起兴趣，玩味地睨着眼，“我不止这两面，你不妨来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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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予你星光》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