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叶青梅的大嗓门在客厅里响起:“走了?”
“啊,是阿姨。”林澈朗声答道。
“好好,注意安全哈,下次再来玩。”
“好,阿姨您留步。”
门很快关上,不带一丝犹豫。
叶青梅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近,走进乔桉屿的卧室,往床上一坐,“什么人嘛,一来就说学习的事,连句关心和问候都没有。”
乔桉屿想说他其实有,但懒得说,心里只觉得烦:“妈,我要写作业了,你出去行吗?”
“你还真写啊?行吧行吧,那你写吧,不舒服了就及时躺回去啊,不要勉强自己。”
“知道了。”乔桉屿不耐地答完,看向桌面。
桌面上放着各科寒假作业本和卷子。
纸张全新的味道扑鼻,封面是新印刷的滞涩感,能把手指擦破的那种。
乔桉屿翻开最上面的一本,盯着题看了会儿,却没有心力写,越看越烦。
他拧紧眉跟作业本较了会儿劲,最终败下阵来,合上本子,埋头趴下了。
他补作业的第二天,陈乐宝带着一箱牛奶来了,进门就做贼似的问叶青梅:“怎么样了?”
叶青梅拉了他一把:“哎呀进来进来。”然后冲里屋大声喊:“乔桉屿。”
乔桉屿没答,她便直接走过来推开了他卧室的门,说:“出来,你陈叔叔来了。”
乔桉屿见躲不过,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下笔。
叶青梅拉了他一把:“跟人家问个好,别总拉着一张脸,跟谁欠你的似的,快。”
乔桉屿走到卧室门前,隔着老远打量他一眼,将视线移开,语气平平地说:“陈叔叔好。”
然后他就一手揣进睡衣口袋,肩膀抵着往墙上一靠,另一只手在墙上画着圈圈,不说话了。
陈乐宝喜不自胜:“哎,好好。”
叶青梅把嘴唇上沾着的瓜子皮取下来,手朝乔桉屿指了指,说:“闹小情绪呢,别理他。来啊坐。”
她拉着陈乐宝在沙发上坐下,叫乔桉屿过去倒茶。
小半个月前,他们还是雇佣与被雇佣关系,只有陈乐宝给他倒茶的份儿。
这么快就颠倒过来了。
少爷给司机倒好茶,把茶端到他的面前。
司机笑得见牙不见眼,搓着手跟夫人聊天。
“怎么样啊?在这儿住着还习惯吗?”
“习惯~别提有多高兴了,天天看那些老头下棋,那技术,跟乔明杰可比不了。”
“那哪儿能比啊,老板是专业的。”
“嗐,哪儿还有什么老板啊。”
......
乔桉屿没精打采地坐在沙发扶手上,跟俩人中间隔着一条银河的距离,脸偏向外面。
这个世界甚是喧嚣。
他只觉得吵闹。
香樟树的树荫遮住了少年的心,投下一片阴影。
又清又凉......
*
报道的日子如约而至,乔桉屿背着书包出门。
刚走到院里,叶青梅就追了出来,塞了包牛奶,让他带着路上喝。
十六七岁的少年很独特,虽然骨架已和成年男子差不多,但校服套在身上,又凸显出一种蓬勃的青春气。
乔桉屿应了声,把书包往上背了背,转身离去。
出了院门,塞上耳机,随意点首收藏的歌,舒缓的旋律在耳机里流淌。
他不喜欢拥挤,站在车门边,等所有人都上完了才上,找个靠近后门的地方站定,手握住竖杆。
车往前行驶,被枝桠割成碎片的光影往后倒退,从少年的身上静静流淌而过。
渐渐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把车厢塞满。
肩挨着肩,前胸贴着后背。
后门打开,有人挤过,带了一下他的书包,书包又带着他歪了身子。
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心情亦很平静,只是将身子回正,继续站着。
这是乔桉屿第一次挤公交,却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始终望着窗外,一动不动,好像对一切都置若罔闻。
距离上课还有点时间,走廊里一片吵闹。
乔桉屿路过追逐打闹的学生,站在了三班门口。
他盯着门框上的班牌,心想,是不是得有个老师来带一带自己,还是——就这样走进去?
他探头看了眼陌生的教室和同学。
有点儿尴尬......
他感觉后门应该会好一点,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自己。
于是偷偷绕去了后门。
学生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谈天说笑,只有罗奇注意到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乔桉屿。
他举起胳膊高声喊道:“哎,大屿!这儿这儿,快进来。”
他的高呼引得后三排纷纷回头。
乔桉屿头皮一麻,扯了扯嘴角,朝他走了过去。
罗奇极热情地拉开身旁的椅子,拍了拍:“坐,以后咱俩就是同桌了!”
看来早就安排好了。
乔桉屿放下书包,见前后左右都朝他看着,他略有些腼腆地打了招呼。
有性格外向的,直接过来把上半身趴在了他桌上。
罗奇问道:“咋想的啊大屿,转来三班,还是高二下学期?”
乔桉屿也想知道怎么回事,事情为什么总不能如愿。
这么多人明里暗里的关注着他,乔桉屿略有些不自然地说:“噢,没什么,就是不想学音乐了。”
周围有人点着头夸他是勇士,勇敢逐梦,也有没什么反应的,只是听着。
趴在桌上的人忽然扭头往后看了眼,然后起身让开了。
乔桉屿抬头,见林澈带着他那特有的,温和又疏离的笑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文件夹。
他把文件夹放在他面前,说:“欢迎新同学,麻烦填一下个人信息。”
乔桉屿低头,见是学生信息表,内容包括姓名、性别、户籍地、家庭住址等。
他见是一张空表,纳闷地问林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的?”
“其他人的,在高一的时候就已经填过了,都录入了电脑,你填完后,我直接拿去办公室录入。”林澈解答道。
乔桉屿在九班时也填过,只不过他早忘了这事。
他应了声,抽出最上面夹着的笔,埋头开始写。
林澈一只手搭在桌上,垂眸静静看着他写。
胳膊随着乔桉屿写字的动作慢慢移动,袖子的布料轻轻挨在林澈的手指上。
填完林澈拿起看了眼,目光缓缓扫过,说:“嗯,勉强能认得出来,身体恢复好了吗?”
乔桉屿的目光从他手背凸起的青筋上收回,手捏笔的两端,缓缓转着,说:“好了。”
“那就好。”林澈于是伸来一只手,淡道:“作业。”
乔桉屿愣了下,刚才不还笑容温和地在关心他的身体吗?
他无语地把手伸进桌洞,周围小范围的围观者伸长了脖子,好奇是啥作业。
当看到他拿寒假作业出来时,罗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乔桉屿把作业放在他手上,声音有些小地说:“不好意思,没写完。”
“没事。”林澈温和一笑,抱着作业和文件夹走了。
一旁的罗奇出声:“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什么?”乔桉屿扭头。
“你来三班,就是个错误的选择。一个寒假作业,澈哥都能追着你要这么久。”
他啧了一串后突然反应过来,“诶?你不是生病请假了吗?你哪来三班的卷子?”
乔桉屿:“林澈到我家去布置的。”
周围人顿时就震惊了。
“牛。”有人由衷感叹。
“他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有人不停点头。
上课铃响,罗奇回正身体前,拍着乔桉屿的胳膊说:“好好享受你的地狱生活吧,加油。”
乔桉屿:“......?”
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吴婷抱着一沓卷子走进来,先把乔桉屿叫起来,进行了一段十分形式主义的自我介绍,然后开始训话。
乔桉屿听到她说这次考试成绩云云,纳闷地小声问罗奇:“你们考试了?”
罗奇掩着嘴,“就你请假的这两天。”
“考的是什么试?关于什么的?”
罗奇不可思议地从眼尾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寒假期间补课啊。”
乔桉屿这才记起,整个高二都加课到除夕前两天才正式放寒假,过完年就马不停蹄地回校补课了,九班例行校外集训。
难怪林澈那么大方,让他在家多待两天。
他既没有参加九班的集训,也没有参加补课。
考哪门子试呢?
按照三班传统,成绩依然只公布前五名。
当第一名出现林澈的名字时,班里很安静,俨然已经习惯了,但当一科一科念过去,念到数学成绩时,全班一片‘我去——’的感叹。
罗奇摇头道:“又破纪录了啊,真不愧是我林神。”
乔桉屿也同样感到震撼。
“什么纪录?你们班数学成绩还有纪录?”
“不是我们班,是全年级文科班理科成绩的纪录。”
“......哈?”
“看来这次,数学组竞赛稳了。”
关于这个数学组竞赛,乔桉屿还是知道一些的。
九班身为高二唯一的艺术班,在整个年级里独树一帜。
他们对文化课自然也有要求,只不过没有文化课班那么丧心病狂。
若非说关注什么,那可能就是音乐节奏的掌握、旋律的敏感度、舞蹈生的脚背绷得直不直了......
不关心什么各科成绩排行榜,自然也从未参加过。
但不关心归不关心,听还是听过一些的。
人往往会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里,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好像只有此领域里的成绩,才能代表自己真正的实力。
于是文科和文科,暗戳戳在理科上较劲。
理科和理科,暗戳戳在文科上较劲。
林澈数学成绩好得吓人,甚至还带动了整个三班一起往前猛冲。
于是三班成了唯一一个,年年都参加年级数学组竞赛的文科班。
其他文科班也尝试过,但竞赛用的是专业度更高,难度更大的B卷。
尝试过后,也就默默退场了。
只有三班,在林澈的带领下依然顽强地存在着。
吴婷站在讲台上,把语文卷子交给林澈,让他发下去。
他把另两大组的递给语文课代表,俩人一人发一边。
这场考试乔桉屿没参加,发卷子也就自然与他无关。
他于是百无聊赖地撑着脸,笔在指尖转了两圈捏住,在桌上画起画来。
一只食指微微翘起的手,似乎想触碰什么东西却又不敢。
那手的手指又细又长。
光是看手,都会觉得其主人颜值一定很高的程度。
画完后,乔桉屿把笔冒衔在唇间,盯着画思索了一下,在手腕处延伸出两条线,又在凸起的腕骨处加了一个圈。
有人走过来放下了一张卷子,却没有很快离去。
校服轻轻挨着乔桉屿的袖子。
有个人停在身边这么近的地方,不论他在做什么,与自己有没有关系,都会让人有种莫名的紧迫感。
乔桉屿微微皱了皱眉,有些烦躁,但他懒得抬头。
只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道。
这倒是让他有些奇怪。
机洗不会留下这样的味道,除非是手洗。
这么厚的羽绒校服外套,手怎么洗呢?
那人离开后,乔桉屿转着笔不经意抬起了头,却看到林澈的背影。
他眼一下就睁大了,下意识去捂画在桌上的手。
却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