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慢慢沉了下去,像一块被墨汁浸透的布,无声地盖住了天地。屋内昏黄的灯光挣扎着将影子拉长,却敌不过窗外渐暗的夜色。
谈子都因身体虚弱,唯有她的房间内有一盏暖炉,热气将她苍白的脸庞映得有了些许血色。她靠在椅背上,望着四周,声音中带着些许疲倦:“你们的意思是,方才云藏月和段无芳经过南天门时,听到有人敲钟?”
“对。”谢尘殃回答,神色忧虑,“他们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也没有动物出现。”
谈子都轻咳了一声,目光掠过段无芳:“说起来,无芳小时候倒是喜欢吓我们。”
段无芳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屑:“那你的意思是,云藏月也跟着我一起骗人?”
谈子都挑眉,看向云藏月。云藏月靠在门框旁,沉默地看着外面漆黑的院子。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谢尘殃看了云藏月一眼,叹了口气:“事情太古怪了。如果今天这事不是无芳的恶作剧,那就说明道观里真的有邪祟进入了。”
谈星河听了这话,猛然想起昨天在后山看到的黑影。她开口:“我昨天便想和你们说,我在后山看到一个黑影。”
“黑影?”谢尘殃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晚上。”谈星河回忆道,“我在检查结界时,突然看到有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等我追过去时,它便迅速跑向了后山。因为你平时不让我们去后山,所以我就回到道观找你们,结果就看到母亲房间里……”
她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谢尘殃与谈子都对视一眼,后者缓缓开口:“昨晚巡视时,并没有发现人影。”
“奇怪。”谢尘殃沉声道,“结界并没有破损,怎么可能会有东西进来?”
段无芳目光微动:“或许外面的邪祟太强大,足以突破结界的防护,直接进入道观。”他看了一圈,继续说道,“现在道观内已经不安全了,我觉得有必要在这里再加一层结界。”
谢尘殃皱了皱眉:“阵法在后山,离道观太远了。而且,我们的能为远不及师祖,根本无法再次启动一层结界。”
一直沉默的云藏月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冷静如常,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就把邪祟找出来,杀掉。”
众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迟疑与不安。最终,谢尘殃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天色已晚,夜间行动过于凶险,不如明早再动身。诸位有异议吗?”
寂静片刻,众人依次点头。谢尘殃见状,眉宇间的忧虑稍有缓解:“那就这么定了。今晚大家点灯休息,注意安全。明早在院中集合,哪都别去。若有风吹草动,记得互相通知。”
深冬的夜,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山野,冻得骨头都在隐隐作痛。谈星河出门时忍不住把道袍裹紧了些,夜色深沉,天上的星子稀疏,冻得像是随时要从天幕里掉下来似的。
众人已陆续回屋,谈星河的房间就在谈子都旁边,她拉紧了领口,准备回去时,眼角却扫到谢尘殃正一瘸一拐地朝她的房间走去。
她停下了脚步,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喊住了她:“师尊,你腿怎么了?”
谢尘殃闻声停住,回过头来:“我的腿?”
谈星河几步上前,目光落在她微微拖着的脚步上:“你受伤了?是不是刚才跑的时候扭到了?”
谢尘殃沉默了一瞬,说:“可能是刚刚跑得急了,扯到旧伤了。”
“旧伤?”谈星河疑惑,“什么旧伤?”
话音未落,云藏月从身后走来,随意地扫了两人一眼:“外面天冷,你们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谢尘殃微微侧过身子,声音低了几分:“星河,回去吧。”她说完,拖着不稳的步子继续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谈星河不放心,抬脚就要跟上去问个清楚,却被云藏月一把拦住。她抬手挡在她身前,目光带着几分深意,低声说道:“星河,回去吧。”
谈星河一愣,欲言又止。
云藏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没有再多言。
回屋后,谈星河辗转反侧,她翻了又翻,心绪像被蛛丝缠住,越挣越紧,终于再也忍不住,她随手抓起外袍披上,推开门,没有半点犹豫地走向云藏月的房间。
走廊一片寂静,木板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来到云藏月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几下。
没有回应,这么晚了,应该是睡着了。
她正打算转身离开,忽然,门轴一声低响,云藏月站在她面前,身上的衣衫整整齐齐,甚至连发丝也未见丝毫凌乱。
谈星河一愣,目光落在她那一丝不苟的鬓边:“师姐,你还没睡?”
云藏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你找我有事?”
谈星河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几分冷淡,心下一紧,生怕她会下一刻就要赶人,索性一个侧身,毫不犹豫地挤进了房间。
云藏月显然没料到她的举动,微微侧身避让,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即转过身,声音低了几分:“你——”
“师姐,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谈星河已经坐到桌边,手指一拨,点燃了灯芯。昏黄的灯光映出她有些急切的脸庞。
云藏月站在门边,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终是缓缓将门关上,走到她面前。
谈星河从袖中掏出那张折叠整齐的纸条,递向她:“你快过来看。”
云藏月低下头,正要伸手接过那张纸条,却见谈星河突然将手缩了回去,随即拽住她的袖子,逼问道:“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云藏月微微一怔,灯光在她的面庞上忽明忽暗。她没有立刻回应,像是在权衡着什么,房间的气氛顷刻间紧绷了起来。
谈星河叹了一口气,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委屈:“你不想说就算了,可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冷淡。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屋内一片沉寂,只有烛火的光影在两人之间晃动。谈星河本以为云藏月会一如既往地沉默,没想到对方竟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身上,声音低低的:“你没错,你是无辜的。”
谈星河怔了一下,随即有些急了,她猛地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语气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那你别搞得像是我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一样!这几天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今天你和师弟又聊了什么?”
云藏月的眼神猛然一紧,声音冷了下来:“你偷听了?”
“是。”谈星河没有一丝躲闪,直视着她,“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藏月的神情瞬间绷紧,她向前一步,语气凌厉地追问:“你偷听了多少?”
谈星河还未来得及回答,云藏月已一把攥住她的肩膀,目光像锋利的刀刃般直刺进她的眼睛:“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谈星河被她突如其来的失态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没听多少……钟响之后我就走了。”
云藏月沉默片刻,锐利的目光在谈星河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要探究她是否在撒谎。最终,她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缓缓松开了手。
“师姐……”谈星河轻声唤她,满脸疑惑与不安。
“星河。”云藏月打断她,声音冷静得不近人情,“别再问了。”
“我只是想知道——”
云藏月却失去了耐心:“你要是再问,就滚出我的房间。”
这句话落地,像一记无声的耳光。谈星河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退了一步,低声道:“好,我不问了。”
她说完,又忍不住抱怨道:“你以前明明对我那么好,现在为什么变得这么暴躁?”
云藏月没有回答,只是背过身,望向窗外。月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却衬得整个人冷得像一块玉,硬邦邦的。
谈星河注视着她,心里像被揪了一把。她说:“那我回去了,师姐。”
她一步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师姐,就算你对我不好了,我还是最喜欢你。师姐……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不要一个人扛着,我也可以帮你分担的,师姐,我——”
云藏月皱了皱眉,似是忍了又忍,最终打断她:“你再不睡觉,天就亮了。”
谈星河眼珠一转:“那我今晚睡你这儿,好不好?”不等云藏月回应,她已经自顾自地爬上床,盖好被子,闭上眼装作睡着的模样。
屋里静得连灯芯的轻响都清晰可闻。谈星河悄悄睁开一只眼,视线小心翼翼地偷溜过去,看到云藏月站在原地,似乎在犹豫。过了片刻,她终于慢慢走到床边,躺下了。
云藏月没有将她赶走,这让谈星河心里安定了些。她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睡梦。朦胧间,她似乎听见云藏月低低地说了什么,但那声音太轻,模糊得像是一场梦。
深夜的风轻轻敲打窗棂,云藏月缓缓起身,她走到桌前,点燃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柔柔地洒在她手中的纸条上。
她的指尖在纸条上停了很久,灯光似乎也有些疲倦,晃了晃,又稳了下来,陪她一起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