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茵陈坐在软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放着烛火与笔墨纸砚,她正执笔埋头书写。
蝉衣凑上前,借着烛光仔细观看,很快疑惑的表情便凝结在了脸上,紧接着转变为震惊。
“你这么快就得手了?!”
距离上次从西市确认完消息回来,才十天而已。
茵陈不言。
蝉衣又看了两眼,见沾有墨水的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描画,忍不住叹道:“朱河清对你……当真是毫无保留啊。”
她去观察茵陈的表情。
“拿到了虞国的布防图,你难道不高兴?”她看着面无表情的茵陈,问道。
“聒噪。”
蝉衣闭口,不再言语。
她亲眼看着茵陈一笔一划地将布防图完整地复刻出来,见她搁笔,立即忍不住拿过来观摩。见纸上墨迹未干,她小心地吹了吹。
她发现茵陈在看她,确切来说是看她手里的布防图。
“有什么问题吗?”她以为是哪里出了错,问道。
“没有。”
茵陈起身,走到妆台前,开始对镜卸妆。
蝉衣以为她会询问她何时会将图送出去,又会使用什么方式,然后再叮嘱她一番。
然而并没有。
只见她拿掉头上钗环之后便往净房去了,一句也没有多问。
净房。
茵陈的身体顺着池壁缓缓下滑,漂浮着鲜艳花瓣的水逐渐漫过她的肩膀、脖颈、鼻梁、眼睛,直到最后整个人完全沉入水中。
……
七月初三。
燥热又寻常的一天。
兵部衙门养的大黑狗正趴在枝叶茂密的槐树下乘凉,忽然一阵凉风刮过,黑色的衣摆狠狠抽在了它脸上。
“汪~汪汪!”它不满地吠起来,起身朝那人冲去,刚跑几步就被脖颈上的狗链扼住了咽喉——急红了眼,却有怒无出发。
“华阳关急报!华阳关急报!”
“汪汪汪……”
它继续发泄无辜被抽嘴巴的怒火,与那人的喊声撞到了一起,彼此都不知对方喊的什么意思。
天太热了,叫不动了。
大黑后住了嘴,慢慢退回了树荫下。
然而未待它坐稳,又有一股凉风刮来。
它有了警惕,连忙往后退,干裂的地面留下了它的爪痕。
与方才不同的是,这次一下子跑过去好几个人。不同颜色的衣摆在它面前带出一阵接一阵的风。
……
“你说什么?”
朱晏起身,原本站在她对面回话的兵部侍郎周辉立即跪了下去。
“回殿下的话,华阳关传来紧急军报,梁国半月前突然举兵,只用了十日便穿破边境防御,如今已经打到了华州府城明城,华阳关守将请求领兵支援明城。”
“云州的驻军跟守将呢?”朱晏质问道,“既然梁国半月前已经发兵,为何消息此时才传来阙都,而且是从华阳关传来的。军报在哪儿,拿来我看!”
周辉这才反应过来,忙从怀里掏出军报呈给朱晏。
然而军报的主要内容便是请求支援明城,云州之事并未谈及多少。
朱晏看完,重重地将书信拍在案上。
“立刻入宫面见陛下。”
“是。”周辉起身,等着朱晏先行。
王滢却对他道:“殿下还有些话要嘱咐,周侍郎请先随我来。”
待王滢领着周辉出去,朱晏对茵陈道:“阿茵,待我走后你命人去谢府将表兄请来,让他立即带领黑甲卫暗中前往前线,查明军情延误的原因以及云州驻军的伤亡情况。”
“我记住了,阿姐。”
……
上阳殿已经已经聚集了一批大臣。
“边境有十万守军,为了梁军一路打到明城阙都才收到消息?难道着十万兵马全部阵亡了吗?”
“就算全部阵亡,也不该如此悄无声息,其中定有蹊跷。”
“有敌军来袭,主将第一职责是抵御,其次便该及时将军情传至阙都。此次军情延误,主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行了!”朱昶烦得不行,“朕叫你们来是讨论应对之策,不是叫你们告诉朕该如何追责,更不是听你们说废话的。”
“谢相,你有何见解?”
在场有两人一直保持沉默,便是谢赟和朱晏。
朱昶首先看向谢赟。
“回陛下,军事非臣之所长,且此时尚不清楚前线伤亡如何,敌军多少,臣不敢随意发言。”
“阿姐呢?”
“虽前线情况不明,但应对之策宜早不宜迟。”
从得知消息到现在,中间的时间已经足够朱晏想清楚该如何做出反应。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梁军能在短时间内突破边境防御,紧接着又敢深入华州复地,保守估计兵马数量不低于七万。而我方除了边境十万驻军之外,明城只有不到两万守军,华阳关有三万,且华阳关身为玄州门户,不可能不留一兵一卒,所以最多调走一半人马支援明城。想要反败为胜,必须另外调兵前去华州支援。”
“从何处调?”朱昶问。
“除边境之外,属鞑州兵马最多,距离华州也最近。”朱晏道,“依臣之见,应立即往华阳关送信,命棠溪烈率领一万五千兵马从西侧支援明城。同时从金吾卫中调出两万人,一路出华阳关向北,从东侧夹击梁军。”
“那金吾卫该派谁领兵?”
“中郎将孟廉。”
……
从宫中回到上清园已经是深夜,却见议事厅的灯还亮着。
朱晏推门而入,果真见到了茵陈——她坐在正对门的凉榻上,正在跟自己对弈。
“阿姐你回来了。”人一下子扭过头,起身过来接她。
“怎么还不去睡?”
“这就回去了,我就是想看见你回来。”茵陈道,“我把军报上的内容都转达给了表兄,他午后就出发了,带了二十名黑甲卫过去。”
“做得好。”
“阿姐,你看起来很累。”
“无事。”
“还要看公文吗?”
“不,我看一会儿舆图。”朱晏问,“要不要陪我一起?”
茵陈犹豫了。
“困了?”
“没。”她摇头,又点头,道,“好啊。”
……
墨云墨雨将茵陈接回梅园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
“你们都回去睡吧,蝉衣服侍我洗漱即可。”
“是,奴婢告退。”
蝉衣跟在茵陈身后走进正寝,转身将房门合上。
“出什么事了?”
“梁国攻破了华州边境的防线,已经兵临明城城下。”
蝉衣大惊。
“是那张布防图。”
梁国兵力一向弱于虞国,此次能占上风,定然是因为他们送出去的那张边境布防图。
“原来台令要你找布防图,是在为此做准备。”
“传闻朱河清用兵如神,那此次她会如何应对?”
“你怎么不说话?”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
“难道她没有跟你透露应对之策?”蝉衣觉得奇怪,“那她留你这么晚都做什么了?”
“啪。”
并蒂牡丹嵌红蓝宝金钗被丢到妆台上。
蝉衣敏锐地察觉到了茵陈的不悦。
她又哪里惹到她了?
“出去,我要睡了。”
“……是,奴婢告退。”
……
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梦的茵陈再一次陷入了梦魇。
“为何隐瞒不报?”
“你在想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告诉我你的使命是什么?”
“你这一生,只要做一件事,你必须也只能为它而活。阿茵,不要忘记这句话,永远都不能忘。”
“我没忘,我真的没忘……”
“我没忘!”终于从梦中挣脱出来,茵陈猛地坐起身,在黑夜的包围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汗水浸湿了她寝衣和头发,待心跳稍稍有所平息,她掀帐下床,赤脚走向净房。
浴池里的水早就凉了,冷热瞬间的碰撞让她不受控制地抖动,但并没能阻止她的动作。
她仰躺下去,把自己沉进了水里。
只有这样,世界才能安静下来,不论是外界,还是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