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烧火的老仆见崔与之亲自拿桶提着热汤出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阿辛安抚他几句,道:“这里不用你了,回去睡觉吧。”
别院的仆从皆知阿辛受宠,他的意思便是崔与之的意思,是以连忙作揖告辞。
卧房。
茵陈小心翼翼地拿掉固定用的布条和木棍,又用剪子剪开裤管,朱晏的左小腿已经明显肿胀起来。
断骨之痛,一路颠簸她竟一声没吭。
“殿下。”茵陈抬头道,“这里没有女子的衣裳,崔与之送来了他自己的衣裳,都是没上过身的,委屈殿下将就将就。”
“这条腿不好随意挪动,我替殿下将裤子剪掉吧。殿下眼下也不好下水,只能拿帕子浸了热水擦拭……”
“那个……”朱晏打断她道,“孤知道怎么做,你把剪子给孤,孤自己来。”
“殿下这是害羞了吗?”茵陈蹲在地上,仍旧仰着脸看她,“你我都是女子,我帮你也没什么的。而且殿下平时沐浴更衣,不都有婢女侍奉在侧吗?殿下将我当成她们便好了。”
“孤不习惯。”朱晏道,“你扶孤去屏风后,再将衣裳拿进来,剩下的孤自己来。”
茵陈虽不解,但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扶着她起身去了屏风后面。
茵陈也没有仔细沐浴的心思,将朱晏送进去之后直接提了一桶热水到屏风另一侧,又拿来巾帕和剩下的那套衣裳,三下五除二脱掉了自己沾满泥浆的骑装开始擦身。
两人便隔着一架屏风,各自擦洗着。
拧帕子时,水声相串。
烛台在茵陈这边,烛光将她绰约曼妙的身姿完整地印在了织锦屏风上。
娉娉袅袅,腰细臀圆,手臂与腿都是又细又长。她将头发绾起后,脖颈优美秀雅的线条便显露出来,让人联想起湖上交颈的天鹅……
茵陈清洗地很快,将全身上下的泥水擦干净后便套上里衣,然后弯腰,用桶中剩下的水清理头发。
“你这是在洗发吗?”
朱晏的声音穿透屏风传过来。
茵陈一愣,然后轻笑了一声,解释道:“殿下应该是第一次见所以觉得新奇,但我从小就是这么洗。”
朱晏没再追问。
茵陈用未浸水的干帕子包住头发,从上到下拧了两遍,帕子便吸足了水。随即她直起身,仰头将长发甩到脑后,又用手指通了通,便不再管它。
崔与之的衣袍太宽也太长,她将裤脚挽到了脚踝以上,罩上外袍后又在腰间叠了两叠,再用躞蹀带固定住,才不至于叫衣摆拖地。
“殿下,你自己穿好里衣即可,我来替穿外袍。”打理好自己之后,她叮嘱朱晏道。
“好。”
“头发也不必动,我来替你清理,你只将身上擦干净即可。”
“孤知道了。”
屏风晃了晃,茵陈立刻出手扶住,果见朱晏的手搭在屏风顶部,应是在借力起身。
不多时,里头再次传来朱晏的声音:“阿茵,我好了。”
茵陈绕过屏风,将朱晏扶回床上。先替她重新用木棍将腿固定住。
“要做什么?”
“殿下头朝外躺下,我帮你洗发。”
朱晏还是头一遭躺在床上洗发。
茵陈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轻揉搓着。
让朱晏记起过往这两年间曾做过许多次的缱绻而不可对人言的梦。
“你怎么会治断骨的伤?”
“从前在罪奴所的时候有个小姐妹摔断了腿,里头有经验的老嬷嬷就是这么给她治的。”茵陈道,“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可能要瘸了,但后来却恢复得很好,与摔伤前没有任何区别。”
“但我是第一次亲自动手,不知道做的对不对。等明日开了城门,还是要崔与之设法请个郎中来看看才稳妥。”她又问,“殿下准备何时回城?”
“那么多人想要孤的命,孤若是这么快就活着回去,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戏唱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还有哪些角要出场。”
茵陈想起白日里那个人,他说的十六,是“十六卫”的十六吗?
若是,那又是得了谁的指令?
十六卫负责守护阙都,听兵部调遣,而兵部如今当家的是朱晏,谁能指挥得动他们去刺杀自己的顶头上司?
难道是出了内贼?
可是如此假设逻辑上说不通,若是十六卫出了内贼和杨川里应外合,那他又为何费那么大周章去黑市买凶?
除了杨川,谁还有胆子与十六卫勾连谋害朱晏呢?
比杨川地位更高的人,便只有宫里了。
皇帝?
不,他乃是朱晏亲自教养长大,亲手扶上龙椅的,他们二人姐弟情深,皇帝不会这么做。
宫中除了皇帝,便是皇后、太后。
茵陈对此二人完全不了解,不论是来阙都前还是来到之后,都没有接触过与她们相关的信息。
她对阙都的局势,了解的还是太浅薄了。
若是谢琼知道刺客当中有一批人极有可能来自十六卫,他应该能抽丝剥茧查到些什么。
但是白日里被王滢他们引进圈套的那批人更像是黑市上找来的杀手,倒是后面这一批训练有素,跟那个人更像是一伙的。
他们捉不到人,就查不到十六卫。
怎么才能让他往这个方向查呢?
……
长公主遇刺失踪一事传开后围猎便停止了,皇帝起驾回宫,整个皇家猎场由左右金吾卫接管。
深夜,金吾卫大将军齐嘉亲自带队在深山里搜查时迎面遇上了谢琼与陆春,他们身后跟着黑甲卫。
“谢博士,陆统领。”
齐嘉忍不住借着火光暗暗打量眼前这个披蓑衣、戴斗笠,蓑衣之下却盖着道袍的世家公子。
上一届春闱过后,阙都消息稍微灵通些的人都知道了,谢琼虽担着小小博士的官职,却是长公主的得力心腹。
陆九郎号令八百黑甲卫,却对他言听计从。长公主不在,说这谢三郎能做主上清园也不夸张。
血脉真是个好东西,投错了胎的人拼上性命才能挣来的地位和权力,在他们这些天生好命的人眼里不过是唾手可得之物。
“齐将军可有所获?”谢琼问道。
“在下无能,金吾卫上下搜查到现在,仍一无所获。”齐嘉道,“不过不是在下替自己脱罪,找不到人,并非是最坏的消息。长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那就借齐将军吉言了。”谢琼道,“辛苦金吾卫诸位弟兄继续搜寻,我与却冬去西面找。”
“在下分内之职。”
转身的瞬间,谢琼的神情便骤然冷下来。
与齐嘉隔开一段距离后,陆春道:“他们半个时辰前明明抬了几具尸体回去,为何要撒谎?”
“不说真话,必有蹊跷。”谢琼道,“通知阿滢,动手吧。不论用什么办法,必须将尸体拿到我们自己手里。”
“是。”
陆春差人去通知王滢,又走出一段距离后,终是忍不住担忧,问道:“殿下还有小娘子,应该不会有事吧?”
“齐嘉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到现在找不到人,不一定是坏消息。在这连绵的山中,无路也有路,殿下与阿茵也许已经脱身,正潜藏在某处静观乱局。”谢琼道,“如今局势已经拉开,你我协力在这混水里摸出几条大鱼来,才不枉殿下受这一遭苦楚。”
陆春听他一番话,心中少了几分忐忑,定了定神,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重复道:“吉人自有天相,殿下定然会平安无事,小娘子亦然。”
……
替朱晏收拾妥当,茵陈开了房门,阿辛和崔与之进来替他们将用过的水和其他东西拿出去。
“衣物别动。”茵陈道,“稍后我自己会处理。”
崔与之讪讪地将手收回来,见房里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隔着屏风向朱晏拱手鞠了一躬,恭声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辛苦你了。”
“不敢当。能为殿下效劳,荣幸之至。”
茵陈隔着屏风看他,觉得很有意思。国子学里谁都不敢惹的混世魔王,一到朱晏面前就变得规矩又谦卑,乖的不能再乖了。
“孤与阿茵想要在你这里借宿几日,不知是否方便?”
“自是方便的,殿下到访,蓬荜生辉,崔与之不胜荣幸。”
“这宅中除你与那少年小厮外,还有仆从几人?”
“回殿下,还有厨娘一人,车夫一人,烧火老仆一人,浣洗婆子两人,茶水侍女两人,护院两人,共九人。”崔与之道,“目前只有我与小厮阿辛知道殿下住在这里,旁人尚且不知。”
“除了你二人,不要叫其他人靠近这里。”
“是。”
“孤在这里的事,不要传出这个小院。”
崔与之心神一震,他不过在这小院里半日没出去,难道外面变了天?
长公主雨夜受伤流落在山中,不仅不回城,还要叫他封锁消息,到底是怎么了?
“孤的话,你听懂了吗?”
崔与之一颤,险些跪下去。
“听懂了,请殿下放心,此事不会再有第五个人知道。”
他这是什么运气,居然无端搅合进这种事情里来。早知道今天就该老实待在家中不出来,跟着一起去秋猎也好啊。
秋猎!
长公主……这是从直接从皇家猎场过来的吧?
难道就是秋猎出了变故?
“殿下,是不是秋猎出了变故,我阿耶阿娘……”
“他们没事。”
崔与之闻言松了一口气,悄悄抬头看屏风:“多谢殿下告知,若没有旁的事,那我就先告退了。”
“等等。”
茵陈从屏风内走了出来。
“厨房在哪里,带我过去。”
元旦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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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别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