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夜。
蝉衣避开夜巡的黑甲卫,钻入一片假山群中。
正在仔细寻找,黑暗中忽然深处一只手,将她拉入一个洞穴中。
“到底怎么回事?”茵陈穿一身暗色衣衫,黑巾遮面。
“十日前我暗中去了一趟玉明坊。”蝉衣道,“从前传递消息的三处据点都被他们清缴了。”
“但是刚好就在我过去的那日,遇到了从石城飞来的雀鸟。”
“雀语传信?”茵陈语气微沉,雀语传信轻易不会启用,除非寻常的联络线已经不可用或是不可信了。
“是。”蝉衣接着道,“它们说,从一个月前开始,阙都陆续有七成暗线失去联络。”
“怎么会这样?”茵陈道,“当初让你向石城发出警示,消息到底有没有顺利传出去?”
蝉衣沉默片刻,道:“现在,我也无法向你保证当初的消息到底有没有传出去。”
“不过具体情况究竟如何,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她接着道,“从前的传信途径暂时不能用,但我写了一封加密信,花钱找脚夫送去石城。密信抵达指定地点之后,自会有人送到丽景台。谢琼即便布下天罗地网,也想不到我的信会由脚夫堂而皇之地送出阙都。”
“你是怎么回事?”她说完,问道,“她们说梅园进了刺客,伤了你。”
“是红莲。”
“她不是在谢琼手里吗?为何会跑去梅园?”
“谢琼替我解毒时应该看见了我侧腰的刀伤。”茵陈道,“放出红莲,或许是故意为之。”
那日的情景重现在眼前,那张被乱发遮盖,脏污的,稚嫩的,盛着疯狂和得意的笑脸无比清晰地印在了茵陈的脑海里。
“你是用重伤来换打消他的怀疑?”蝉衣道,“看样子是成功了。”
“那红莲呢?”
“死了。”
“谢琼杀了她?”蝉衣微惊讶,随即道,“看来是没有利用价值了。阙都暗线大规模死伤就是在她被谢琼抓到之后,所以一定与她脱不开干系。如此轻易地就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不过她能替你洗清嫌疑,也算是死得有些价值。”
“那日我见她状态疯癫,不似常人,应该是受刑时遭受了某种特殊手段。”茵陈道,“谢敏讷医术高超,涉猎庞杂且学无所遗,他有逼人开口的特殊手段。”
“你在替红莲辩解?”
“就事论事而已。”茵陈道,“阙都得暗线网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崩塌殆尽,单靠一个红莲是做不到的。”
“若这些人的家眷全部受到殃及,还有多少人能继续效忠丽景台?”
“你的意思是,要替他们所有人求情?”蝉衣不甘道,“如此纵容,你就不怕以后再遇到叛变的情况,会有人拿此来说事?规矩就是规矩,岂能因罪人数目多而更改?置丽景台威严于何地?”
“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求情,只是叫你把实情转达给台令。”茵陈道,“如何裁决,台令自有定夺。”
蝉衣不再反驳。
“我何时能回你身边?”
“我身边有两名武婢相随,你此时回去反倒不方便行事。”茵陈道,“你先留在浣衣处,时机合适时,我自会设法调你回去。”
“以后每月的第三日和倒数第三日,子时三刻,你我就在此碰面,过时不候。”
……
上月节后的大朝会上,礼部尚书崔眺告病,上疏皇帝要在家修养两月。
春闱定在三月,主考官却病倒了。朱昶只得当朝向群臣征求意见,叫他们推选出一位新的主考官来。
“陛下,科考乃是国之大事,主考官之人选自然要慎之又慎,绝容不得半分马虎。且因是临危受命,所以此人首先要能服众,其次要熟悉考试流程,能立即接手相关事宜,保证考试如期举行。”
“所以爱卿要推荐何人?”
“臣以为,谢相曾主持过三届科举,乃不二人选。”
“谢相,你以为如何?”朱昶问道。
“臣愿为陛下分忧,但无奈分身乏术,实无力接替春闱主考官一职。”谢赟出列道,“望陛下恕罪。”
“陛下。”此时朱晏出面道,“若陛下不弃,臣愿为陛下分忧。”
“陛下。”杨川出列道,“若臣没有记错,长公主殿下并未主持过科考。眼下开考在即,臣私以为,还是另择一经验丰富的人选方位上策。”
“经验乃是累积而得,而并非生来就有。”谢赟道,“凡事皆有第一次。臣以为,没有比殿下更合适的人选了。”
“谢相此言差矣,朝中明明有许多曾主持过科考的人。”杨川希望此时能有人主动站出来。
然而此情此景,愿意站出来的人没有资格竞选,有资格竞选的人不愿意掺和这场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的争斗。
春闱到底要不要糊名,到现在也没个定论。
这争的,哪里是区区一个主考官的职位?
是以杨川话落,仅有几人上前附和,旁敲侧击地说朱晏并不适合担任主考官一职,而无人提出新的人选。
有人反对,自然有人支持,两边的人便当场争论起来。
待争的差不多了,朱晏方再次开口,道:“陛下,若诸位觉得臣没有主持科考的经验而反对臣主持春闱,那么臣想到一个两全之法。”
“什么两全之法?”
“臣请一个办帮手过来,以安诸位的心。”朱晏道,“国子监博士谢琼,曾数次辅佐阿兄主持科考。请陛下下旨,任命谢琼为此次春闱的副考官。有他在一旁辅助,臣定能不辱圣命,将这届春闱安排的妥妥当当,不出半分疏漏。”
谢琼虽已淡出朝堂十余载,但此名一出,朝堂之上几乎无人不晓。
谢氏嫡子,东宫伴读,十几岁就在科考中一举夺魁从而名满阙都的人物。
不论是出身,才学,还是能力,都挑不出可指摘之处。
只是,此人不是勘破红尘入观修行去了吗?这是要重返朝堂?
“但谢琼他无官无职……”
“杨相怕是听漏了。”朱晏直接打断杨川,道,“孤方才说过了,谢琼如今在国子学中任教,虽官职低微,但也是我大虞之臣。若杨相觉得职位太低不适合担任副考官,那孤可以与陛下和谢相商量商量,将他的职位酌情提上一提。毕竟是两榜出身的状元,只在国子学教书的确是屈才了。”
前头的大人物们剑拔弩张,后方众人只恨不得将头缩进脖子里。见此情形,方才出列发言的几人纷纷开始后悔,怀疑自己今日之举是不是在顺风吹火反倒助了对方一臂之力?
“就照长公主说的办。”关键时刻,朱昶一锤定音,“长公主接替崔眺担任春闱主考官,在原定的四名副考官之外再增加一名,由国子监博士谢琼担任。”
“臣领旨。”朱晏出列,挥动宽大的玄底朱文朝服衣袖,执笏俯身,“也替谢琼谢陛下圣恩。”
……
“三郎是何时入的国子监,也未告知亲友同贺一番?”下朝后,杨川与谢赟同行,问道。
“犬子胸无大志,不过是去学院混个闲职,没必要大张旗鼓叫人笑话。”
“阙都无人不知,三郎乃是世家子的典范,五姓教子纷纷以其为榜样,谢相实在是过谦了。”杨川道。
“是杨相过誉了。”谢赟五分真切五分客气地苦笑道,“阙都谁人不知,我谢家生出一个一身反骨的儿子。大好年华跑去山上修道,还一去就是十年。如今年近而立,既未成家也不立业,因一句家丑不可外扬,在下心中苦楚,从不向外人道罢了。”
“三郎竟还未娶妻?”杨川道,“不瞒谢兄,在下见长公主殿下亦是不曾提及婚嫁之事,只以为是……”
“那实在是杨兄误会了。”谢赟道,“殿下尊贵,岂是我那反骨小儿能配得上的。莫要胡说了。”
“可是三郎到这个年纪,总要将婚事提上日程了。”
“杨兄有所不知,那逆子虽离了道观,却仍以出家人自居。家中并非没有为他的婚事操心过,但一概被他以清修为借口回绝了。”谢赟道,“杨兄才是有福之人呐,儿女各个听话孝顺。”
“杨兄,在下还有些事务,先走一步。”
“谢兄慢走。”
谢赟走远之后,杨川望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道:“老狐狸。”
……
“石城的回信来了,是台令亲笔。”
正月二十三,茵陈与蝉衣再次会面。
“说。”
“警示密信送出去了,但是并未送到太令手中。”蝉衣道,“玄部出了叛徒,故意将消息拦下。是以警示只送到石城,而未能向阙都发布,才致使潜藏在阙都的人毫不知情,几乎被谢琼一网打尽。”
“上次传信时有七成暗线失去了联络,尽管事后做了补救,但谢琼动作太快了,我们亡羊补牢,却收效甚微。根据玄部最终的统计,我们有将近九成的暗线都被谢琼拔掉了。”
“台令说,叫你我二人在阙都重新部署暗线。人她会设法送来,是否继续保持从前的单线联络,由你来决定。而这部分人,也全部听你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