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交涉的结果是各退一步,谢琅仍不同意谢琼将魏紫的东西带走,但允许他入屋查看,他在一旁守着。
谢琼命黑甲卫将红莲的物件尽数搬到魏紫的屋子里来,又将魏紫房中的箱柜奁匣全部打开,物品取出平铺开来。
两人的东西分别摆放,将原本宽敞的房间占据的满满当当。
谢琼踱步其中,视线在每一件东西上面仔细扫过,时而弯腰拾起细细端详。
这些东西中包含魏紫的贴身衣物和夫妻闺房情趣之物,见谢琼连这些也不放过,谢琅既羞又怒,谢琼却波澜不惊,视线落在所有东西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分别。
当谢琼拿簪子挑起一件颜色鲜艳的贴身小衣审视时,谢琅上前愤而夺过:“谢敏讷!你……”
“君子言而有信,大兄既然答应我,就不该再行阻碍之举。”
“我是答应你进房查探是否有可疑之物,可是你……你……”
“我既然要查,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处。”谢琼道,“这些东西在我眼中仅仅是死者遗物,而你手中之物,与……”
他手中仍捏着魏紫的簪子,指向一旁小几上的梅瓶,道:“与它,没有任何分别。”
“阿紫是我房中人,你作为我的兄弟,如此在她卧房之中窥探她的贴身之物,叫我如何能接受?”谢琅脖脸跟眼睛一样红,“你入了道门,便不顾世俗礼仪人伦了吗?”
闻言,谢琼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他哂笑道:“我对死人不感兴趣。”
谢琅闻言顿时瞋目切齿:“你……”
“大兄。”谢琼忽然加重语气,“我再说一遍,不要妨碍我做事。”
两人的目光一经交汇,谢琅就彻底败下阵来。
……
“这几日你联系过魏紫身边那个小婢女吗?”
“出什么事了?”
“她的身份可能暴露了。”
蝉衣身上的轻松姿态顿时消失:“你从何知晓?”
“谢琼说的。”
蝉衣诧然:“他亲口告诉你的?为什么要特意跟你说?”
“大约是在试探。”茵陈道,“前几天他一直没有露面,就是在追查魏紫身死一事。能让他花费这么多时间,定然是有所收获。那名小婢女的身份太特殊,谢琼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试探?”相较于红莲,蝉衣更关心这件事,“他对你都好到日日教授你功课的地步了,居然还在怀疑你?一边相信你,一边怀疑你,他有毛病?”
茵陈斜来一眼:“我没有同你说笑。”
“我也是认真的。”蝉衣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遇到事情又要让我和你一起商量,咱们知道的东西都不一样,你叫我怎么说?”
茵陈沉默片刻,道:“我是谢琼流落在外的表妹。”
蝉衣闻言瞠目挢舌。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朱河清才会放了我们?”
“你说话呀,别总是话说一半吊人胃口。”
“你只知道结果即可。”茵陈道。
“所以你说的是真的假的?”蝉衣追问,“你当真是他的表妹?朱河清与谢琼是表兄妹,那你跟朱河清也有关系吗?”
“真相如何,重要吗?”茵陈道,“只要这层身份于我们有益,就够了。”
“那……”蝉衣顿了顿,才接着道,“他既然认可你的身份,又为何还要继续怀疑你?”
“此人深不可测,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茵陈道。
“那他故意让你知道红莲可能已经暴露的事,是想看你的反应?”蝉衣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按兵不动,把消息传回石城。”茵陈道,“告诉他们立即通知所有潜伏在阙都的人,提前做好警惕,谢敏讷一定会做些什么。”
“我知道了。”蝉衣道,“你觉得红莲会变成第二个魏紫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若她没有背叛,又身陷囹圄,我们就要设法营救。但要是她做了叛徒……”
“我让你传信,是防患于未然。”茵陈道,“至于她有没有当派叛徒,要看证据。而她若是落在了谢敏讷手里,事情就难办了。”
“那我先确认她到底有没有暴露。”蝉衣道,“今夜我便设法联络她。”
“小心对方引蛇出洞。”
“我知道,放心吧。”
……
蜡烛燃尽,晨光接替烛光进驻房中。
黑甲卫端了刚烹好的热茶进来,小心地放到谢琼身侧。
而谢琼盘腿静坐在铺着软褥的榻上,微微垂首,一手搭着一条绿底宝相花暗纹披帛,另一只手拿着一条用料寻常的红帕子。
这两件东西,一件属于魏紫,另一件则是从红莲的箱笼里翻找出来的。
“收起来。”谢琼将东西递给黑甲卫。
“是。”黑甲卫慎重接了,站在一旁静候吩咐。
谢琼端起茶盏,轻啜了口热茶,随即起身下榻。
“带上东西,回上清园。”
“是。”
……
“三郎君唤老奴来有何吩咐?”
“谢媪不必多礼。”谢琼将谢媪虚扶起身,道,“确实有件事情需劳烦谢媪。”
谢琼转身返回书案旁,拿起一张纸重新来到谢媪面前。
“这是何物?”
只见纸上画着一朵以莲花花瓣为主体的宝相花,四周勾勒连枝纹。
“劳烦谢媪寻几个可靠的绣娘,将此图案绣在腰带、荷包与手帕上。”谢琼道,“腰带要男子样式,先做十条,荷包男女样式各五个,手帕也是男女各五条。尽快。”
“这事好办。”谢媪指着纸上的花纹道,“只是郎君,这花纹是否画错了?宝相花皆是八瓣花瓣,偶尔可见六瓣的,但这图上的莲花瓣却是七瓣。”
谢琼微微一笑,道:“正是因此,才特意找谢媪帮忙。”
“老奴明白了。”谢媪将图纸收好,未再多问,道,“老奴一定办妥,请郎君放心。”
……
“三兄,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谢胜璋惊奇道。
“今日得闲,过来看看你。”谢琼上下打量一眼,问道,“要出去?”
“是啊,崔六娘前几日发了帖子,邀我去赴她的诗会。”谢胜璋想起什么,上前两步挽住谢琼的胳膊,笑着问,“三兄要不要与我同去?”
“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这些喧闹的场合。”谢琼对谢胜璋的两名贴身婢女道,“你们先出去,我同阿璋说几句话。”
二人看了谢胜璋一眼,福身告退:“是。”
将两名贴身婢女出去之后将门合上,谢胜璋疑惑地问道:“三兄,你要跟我说什么?”
谢琼拿出一个荷包交给谢胜璋。
“给我荷包做什么?”谢胜璋看看荷包又看向谢琼,“你亲手做的?”
谢琼闻言发笑,抬指轻敲她的额头:“想什么呢?”
“那这是什么意思?”
“从你的两个贴身婢女中选一个伶俐嘴严的,让她佩在身上,尤其是与你一同外出参加诗会茶会时,一定要佩戴。”谢琼道,“然后叫她暗中留意,是否有人对这个荷包表现出特别的关注?若有,记住是谁,回来告诉我。”
“这荷包有什么特别的吗?”谢胜璋上下左右翻看,看来看去它就是一个寻常的荷包,上头绣了一朵小小的宝相花,“三兄,你要做什么?能不能跟我说清楚?”
“你先做,若能成,我便告诉你。”
“那好。”谢胜璋立即点头,又悄声问道,“是不是跟阿姐有关系?”
得到谢琼的默认,谢胜璋更加心甘情愿,伸手道:“那你多给我一个,我也戴在身上。”
谢琼笑着解释道:“你戴不合适,反而会适得其反。”
“哦,那好吧。”谢胜璋有些失望,但仍信心满满,道,“我会仔细替你留意的,放心吧。”
……
茵陈在房中背书,玉朝进来奉茶。
“有劳玉朝姐姐。”茵陈扭头,对玉朝甜甜一笑。
“公主不用这么客气,奴婢当不起。”她将托盘轻放至案上,双手托起茶盏,搁到茵陈左侧。行动间浅红色的衣袂拂动,一个做工精巧的蓝底黄花荷包滑入茵陈的视野中。
笔尖微微停顿,这一笔晕在纸上的墨痕微显浓重。
玉朝奉完茶,将托盘拿起:“公主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茵陈抬头,应道:“姐姐去忙吧。”
“奴婢告退。”
浅红的裙裾随着步履轻轻晃动,挂在腰间的荷包又悄悄冒了两次头,然后随着玉朝一起消失在屏风帘帐之后。
纸上出现了第二个着墨过重的笔画。
狼毫自纸上移开,茵陈盯着那写坏了的字看了片刻,将笔掷进了笔洗中。
墨色扩散,眨眼间将本就发污的水染得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