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分钟,许念书的世界观数次被昱程颠覆,这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线。
有人送钱当然好,但被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送钱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许念书可以想象那种场景——昱程塞给她一张鲜艳的钞票,同时命令道,“好好学习”。
班里抽气声,嘘声,起哄声,声声入耳。
从此许念书跟昱程成为一对校园怪人,再也抬不起头。
不,昱程为人冷漠,平时要么打代码,要么趴着睡觉,晚自习下课拎包就走,跟同学的交流几乎为零。
他或许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所以社死的就只有自己一个。
许念书惊出一身冷汗。
她坚定地把那只递钱的手推回去,力道之大,仿佛推拒过年时老人嘴里涮了一遍又夹到她碗里的水煮鸡蛋。
为了防止类似的递钱事件再次上演,许念书一个晚自习的时间,足足刷了一套数学试卷。
没错,只有一套。
她数学很差,一道难题需要找一小时思路,一套卷子已经是脑力极限。
刷题的时候她也在想,昱程为什么要逼迫自己学习?
两人素昧平生,确定不是亲朋好友,也不是仇家。
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怪癖?
许念书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问题只要问问昱程,或许就会有答案,但许念书是个很闷的人,也不太懂拒绝,说白了就是有点讨好型人格。
只要别人的操作不太过分,许念书一般会默默忍下。更何况认真学习是个很合理的要求,许念书没什么拒绝的道理。
就这样,许念书晚自习的时候再也没看杂志,说闲话,递小纸条……而是认真刷题,默背白天课上的知识点。
如此坚持努力一个月。
月考之前,右同桌感慨道:“念书,你上进了,月考一定进步很大。”
右同桌说对了一部分。
许念书进步了——一点点。
成绩从班里25进步到24。
右同桌非常擅长寻找规律。
她说:“已经不错了,每次考试都进步一名,多考几次你还不得班里第一。”
期末考的时候,许念书成了班里第20。
高一第一学期过去。
在第二学期的半年里,不论许念书怎么努力,她的成绩始终在15名上下浮动。
许念书此时的心态,有点像一个天赋有限的跑步运动员,绝望地练体能,仅仅保持不退步,心酸又认命。
昱程的知名度却渐渐高起来。
无它,成绩优异罢了。
昱程只参加期末考跟某些竞赛,无非是千篇一律的第一名,以及看了就令人生厌的一等奖。
有关昱程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有人说他来自首都,家里有钱又有地位。
至于他为什么要来s省体验艰苦生活,或者家里具体有多少钱,有什么地位,却又没人说得清楚了。
许念书听着这些流言,心里五味杂陈。
一整年时间里,只要自己学习稍有松懈,昱程就会把她拉到阴暗的角落,避着来往行人的目光,强硬地塞给她一百块钱。
许念书接过那一百块钱,崭新的纸张犹带体温。
她抬头,正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眸,眸中满是坚定的期许。
昱程给完钱,总是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许念书,你要好好学习,不然的话,下次这一百块钱——”
他低头凑到许念书耳边,声音磁性暧昧,“这一百块钱——就要当着全班的面给你了。“
高中校园,教学楼拐角,青春期靓丽男女,钱,威胁,认真学习。
这几个词语凑在一起真的很抽象。
人在极度懵逼的状态,往往变得很听话。
许念书看看手里的钱,又看看昱程充满期许的目光。
她强忍住高呼“父亲”的冲动,又忍下这诡异的氛围,含泪点头道:“好的,父——昱程,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样的事,在高一发生了无数次——毕竟许念书时常松懈,也就是说,一年的时间里,她已经攒了接近两千块现金!
高二分文理,昱程选了理科,许念书搞不定数学,当然是选文科。
也就是说,他们即将分别。
许念书挣扎许久,还是没舍得把两千块还回去。
她一方面出于两千块的道德压力,巴不得马上跟昱程分道扬镳。
另一方面,想想昱程对她学习的监督,以及氛围感奇怪的谆谆劝学,她就——更想跟昱程分道扬镳了!
这种事情她第一次就该拒绝,只因为她不擅长说“不”,忍受了足足一年的奇怪劝学play。
许念书真的忍到极限了。
一想到文理分班后,再也不用见到昱程,还白拿两千块,她就内心狂喜。
前方是自由的味道!
分班以后,许念书的生活清净不少。
没有左同桌时刻盯学习,她又恢复我行我素的状态,认真听讲,背背笔记,偶尔看闲书,传小纸条,跟新同桌比赛画漫画。
高二第一次月考,许念书退步到班里第20名。
虽然昱程已经不在身边,但学校里处处有他的传说,大体是他跟团队做的软件获奖之类的。
分班后,班里仍有几个高一时的同班同学。
男生女生们讨论昱程的时候,难免会打听到,昱程跟许念书做过一年同桌。
许念书本来是个除了样貌,其它方面都平平无奇的女生,托昱程的福,平白收获很多艳羡的目光。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同学鼓足勇气,向许念书打听昱程的联系方式,生活习惯,个人爱好。
许念书自问不是高冷的人,也不是八卦绝缘体,恰恰相反,她非常共情来者的好奇心理。
那种对校园传奇人物的盲目崇拜,好像不能跟他发展发展关系就损失一个亿的完全错误的情感倾向。
没人比许念书更懂。
她出于对来者的尊重与理解,垂眸回忆足足半分钟,只回想起仿佛巴甫洛夫实验般“一百块+学习”的条件反射训练,勾起很多不愉快的回忆。
这当然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内容。
许念书想到最后,淡淡道:“昱程平时非常敬业,他的日常就是工作,几乎没有与别人说过话。他曾经鼓励我认真学习,除此之外,再没有交流了。”
许念书补充道:“他大概在理科班,你如果想见他,挨个班找找估计能找到。”
来访的女同学悄声笑道:“我知道他在理科7班,这很容易就打听到了。你们同桌那么久,都没交换过电话号码吗?”
许念书迟疑道:“同桌的时候递个纸条很方便,文理分班之后,可能也没想过将来怎么联系。”
女同学怀疑地眯起眼睛,眼里带了几分审视,“不会吧,学神坐你旁边,你也不问问学习方法,不跟人家说话,也不问联系方式?”
许念书表面看起来腼腆内向,其实骨子里十分热忱。
她看得出来,昱程已经成了这女同学的一块心病,对方还错误的以为自己掌握解药,仿佛不会做数学题的考生,在错误的解题思路上疯狂运算,写满一整张草稿纸,急得抓耳挠腮,最后算出一辆大巴车有6.472个乘客。
为了不让她怨恨自己,许念书有责任让她知道,这道题,许念书自己也不会做。
她微叹口气,妥协道:“下个课间,我给你答案。”
“啊?”
什么答案,她只是想要个电话号码而已啊。
女同学很懵,但没敢多问。
下一场课间,许念书拉着女同学的手,径直去到理科7班。
其实走到七班门口的时候,女同学已经退缩了,不断惊恐地问:“我们要干嘛?我们要干嘛?”
她努力后撅前脚掌,跟许念书的拉扯形成相反作用力,全身心拒绝走近七班。
她有预感,一旦踏入七班,会发生什么超出掌控的不得了的事,而这件事,会让她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抬不起头。
她开始后悔试探许念书。
她本以为许念书是一个故作清高,实则想独占昱程的虚伪女人。她没想到,许念书的行为作风根本不太像个人。
许念书两人迈进七班,顿时引来一小片好奇又略带敌意的目光。
高中班级的通常现象,对陌生的同学感到好奇,同时又略带排斥,作为一个集体,并不欢迎外来人员。
女同学知道木已成舟,只能绝望地被许念书拉住手,像一只失去灵魂的破布娃娃。
许念书剽悍地大声道:“我要找昱程,昱程在哪?”
一男生挑衅反问,“你找他干嘛?”
与此同时还有不少起哄声。
一女生友善答,“他好像去厕所了吧?”
许念书有些挫败,随即问道:“昱程的同桌是谁?”
一个靠窗户的男生举起手,眼里满是玩味,“我是他同桌,你找他干嘛?”
许念书紧接着问道:“你知道他电话号码吗?”
男生反问道:“你问号码干什么?”
许念书紧紧攥着女同学的手,毫不动摇,“你就说,你知不知道?”
男生呆看着她,“不知道。”
许念书问道:“你们都同桌一个多月了,你为什么不要他电话号码?”
男生很不耐烦,“管你啥事,你有毛病吧?”
许念书随即劝女同学道:“你看,我说昱程这个人很高冷吧,他新同桌也没他联系方式。”
许念书继续问那个男生,“那你们平时聊天吗?”
没等来回答,却等来女同学一声暴喝。
“你别问了!”
女同学红着脸,猛然甩开许念书的手,怒骂一声,“神经病!”,飞速离开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