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四潜行功夫了得,否则也不可能轻易避开这两人的感知,从曲崇华手中抢东西。
木屑到手,黑衣人四不欲多作纠缠,转身遁走。
曲崇华哪里由得这人离开,故技重施,拔下刚安装好的琴弦,圈圈绕在黑衣人四手中!
不想黑衣人四比另外三位都要果断,前冲的速度丝毫不减,甚至有所加快。琴弦收紧,他那被琴弦禁锢的手腕很快肿胀。
只听“噗”一声,黑衣人四的左手手掌掉落,弹跳几下,如同缺水鱼儿死前的抽搐。
“新词,你去大理寺找解云歌——我——”曲崇华脚尖一点,已经追了出去。
漆黑夜色里,见不到一个人影。
剩下来的话语不必他说出,宁新词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黑衣人一路逃,曲崇华一路追,掠过层层叠叠的屋顶,踩上瓦片的声音让猫儿自愧弗如。
一逃一追之间,两人很快来到一片竹林。
黑衣人四哪怕负伤,速度是一点不慢。他本也就是以速度见长,对于自己的轻功很是自信。方才那不过二十来岁的家伙妄图追上他,只能说自讨苦吃,这会儿定是被远远甩下,于森林中迷路了吧——咦咦咦?!
为什么——那家伙——已经在自己身后了啊啊啊啊啊啊——
用上自己这辈子逃命的速度,黑衣人四只感觉自己的这辈子的速度都耗尽了,而身后曲崇华仍旧紧紧咬着他,他们两之间没能拉开任何差距。
而曲崇华?曲崇华甚至游刃有余,还能加快速度。
稍稍提速,他与黑衣人的距离不断拉近。
黑衣人四可不想被这么个拦路虎抓着,四处观察,最终选定左前方一座寺庙,一头栽下去。
这寺庙植株多而杂,建筑风格奇特,黑衣人四进去之后立刻不见身影。
曲崇华冷哼一声,绝不可能让杀害林越山的凶手就这么逃脱,也往寺庙过去。
尽管找不着人,但黑衣人四负伤,曲崇华嗅着血腥味,也能追踪到黑衣人四的痕迹。
曲崇华落在一颗巨树枝头,仔细分辨味道。
黑衣人四是去了……等等!
曲崇华一矮身,一道锐利的掌风擦过他耳旁,削下几根来飞扬的发丝。
躲过这一招,还有更多的招数叫曲崇华招待。掌风招招狠戾,是冲着要曲崇华命来的!
来者不善啊。
好在曲崇华也并非好欺之人,呼吸之间转过弯来,一身闲散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盖的杀气!
折下一根树枝,足有儿臂粗,曲崇华提枝便上。
左划、上挑、右刺、下劈——曲崇华的手段可比来者还要狠辣不少,只怕江湖中人路过此处,会以为两个血海深仇之人打起来了。
实际上曲崇华压根看不清来者,只是敢在这个时候拦他的,都得死——
这家伙的武艺显然比曲崇华认识的武林高手都要厉害,然而不足为惧,毕竟论起杀人,没人能够比春花大侠要熟悉。
本来已经金盆洗手不打算再干,干甚要在这时候阻挠自己,要是耽误了自己捉那黑衣人……
“哈——”越想越气,他给自己气笑了,曲崇华现在只想赶紧弄死这家伙。
来者不知为何身形一顿,曲崇华自然不会放过此机会,尖头的木枝就要扎穿来者,叫他变成与林越山一样的死状!
来者没有躲避,只迟疑道:
“……曲崇华?”
曲崇华想要收力,显然已经来不及,只得匆匆改变了出招的方向,堪堪擦过来者臂膀。
临时变力的后果,就是曲崇华站立不稳,难以维持住身形,重心倾斜,整个人往前倒。
然后正正好被来者扶着。
淡淡的檀香味。
·
曲崇华回到京城时十岁,正是理应无忧无虑的年纪。然而称意坊的老板带着曲崇华几天,说他“野性难驯,不通教化”,叫他自个儿去静静心,等把一身戾气洗掉,再来称意坊学习。
然后,称意坊老板便将一个十岁大的孩童丢在了山脚下。
这地方离称意坊不远,对于曲崇华来说,他愿意的话不出一刻钟就能回归。
然而当时的曲崇华傲天傲地,十来岁的小孩子面子比天高比地重比雪薄,断断不可能与自己看不上的大人道歉。
吃准曲崇华这一点,称意坊老板悠哉游哉回到自己地盘。曲崇华可就惨了,拉不下脸面去道歉,宁愿可怜兮兮在山脚下挨饿受冻,也不愿意回去服个软。
于是下山采买的小沙弥捡到了一只冷得瑟瑟发抖的小狐狸。
小沙弥住在山上的皇家寺庙,平日里不出门,今日下山是为了给住持筹备生辰贺礼。
也恰是如此巧,正好遇上曲崇华。
小沙弥接受佛门教育,极高的道德感不允许他袖手旁观。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何苦在此挨饿受冻。瞧您一身富贵,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何必苦哈哈一人来此。不要因一时气愤伤了家里人的心,倒不如回去……诶、诶、诶!”
曲崇华委屈。
天可怜见,曲崇华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投奔称意坊老板,当初说好的要好好成为家人要好好生活在一起。前一月称意坊老板还能够做出好好家人样,搞得小小一只曲崇华直接对老板托付真情,今儿个却被老板不留情面地痛批一顿——
这落差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叫曲崇华怎么能不难过!
曲崇华本来可以忍着不哭,但是,偏偏、偏偏有个小沙弥过来安慰。
眼泪这东西,最喜欢在有他人的时候出来丢人现眼。
曲崇华哭得狼狈,小沙弥被下了一跳,同为小孩子的两个人手忙脚乱,一个忙着憋眼泪,另一个忙着给他擦。
“你滚啦你不在这儿我就不会哭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你走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阿弥陀佛,莫哭莫哭……别哭了别哭了!!!”
小孩子是一种不讲道理的存在,眼泪更是这种特性的绝佳体现,两个人越来越忙,但眼泪是一点儿也不减少,快要淹死曲崇华脚下的积雪。
最后,两个加起来还没能及冠的小孩子,被山上寺庙的大人左一个右一个抱走了。
庙里备了饭菜,大冬天蔬菜不好运送,他们自己种了些,鸡鸭鱼也养着,倒是也能负担得起一个小孩子的口粮。庙里住持咂摸咂摸嘴,要人给这哭花了的小狐狸多添一个鸡腿。
原来寺庙里也能吃鸡腿。
见识到新事物,曲崇华也不哭了,一口一个吃得香。狼吞虎咽的,住持一迭声叫他慢些吃,不急。
小沙弥见他实在可怜,把自己碗里的鸡腿也分给他。
然后是住持的、大和尚的、扫地僧的……
全寺庙的鸡腿都在曲崇华碗里,不过他还是个小孩子,吃了三四根便吃不下。偏生小狐狸舍不得香喷喷的饭菜,一双眼闪烁泪光,直叫住持心软。
在住持带领下,所有没吃的鸡腿被封进雪地中,等明儿个再拿出来,热一热继续吃。
哭泣带走曲崇华身体里多余的气力,吃完饭,他就利索爬上寺庙床榻睡觉。由于寺庙人多,他和小沙弥不得不挤在同一张床上。
小沙弥是风停寺最小的一员,所以盖的是最柔软暖和的被褥,曲崇华钻进去,只觉得自己身处云端。
担心他们两小孩互相抢被子,住持又拿来一床被褥,这床没有小沙弥那床柔软,但是更加保暖。
“乖、乖。天外飞仙~星河里……”住持给两小孩唱摇篮曲。
倒也还好,曲崇华尝试过地为席天为被的日子,现在能有一张软床,已经很舒服了。
冬天,寺庙里的活动不多,毕竟天寒地冻,他们风停寺又在山上,愿意上山上香的人数减少。种植与养动物算是花费时间较多的一项。
曲崇华在寺庙待了很久,种植这种事情大和尚们是不敢交给他,只让他去和小鸡们玩。
来年开春,曲崇华喂养的小鸡们长大,称意坊老板也适时过来接人。
端详着曲崇华眉眼,老板点点头,说曲崇华现在平和了很多,可以回去称意坊继续学习了。
曲崇华舍不得风停寺的大家,请求老板让他再呆一晚上,至少等住持生辰过去。老板同意了。
住持今日八十大寿,寺庙上下喜气洋洋,宰了不少鸡鸭做菜。
住持年纪大,牙口到挺好,而寺庙里的吃食油盐少味道清淡,正适合他这样的老人家。
称意坊老板感谢住持这些日子的照顾,塞一箱银两给住持。住持摆手不要,称意坊老板便给寺里添了几盏长明灯,祈福风停寺长盛不衰。
一夜过去,住持终究没熬过八十大关,阖眼于迎春花初绽的日子。
第一次直面死亡之事的小沙弥哭得可惨。
称意坊老板叹息着,又在风停寺多留了些时日,和曲崇华一同送走住持。
来泰三年,风停寺住持阿罗都圆寂,享年八十。举国皆丧,缟素千里,京中不见颜色。
·
曲崇华眼前这人,不正是当年在住持丧礼上哭得惨兮兮的小沙弥。
“难悲!”
他一出声,曲崇华就辨别出同年玩伴的声音。
当年从风停寺离开后,曲崇华也没有断掉与风停寺的联系,反而是与老板和新主持一合计,在称意坊风停寺下打通一条道路,方便两处的人员往来。
主要是方便了少时结下友谊的曲崇华和难悲。
认出这人后,曲崇华也没有多留,立刻转身飞走,只道:“莫要拦我。”
急急急急,他还忙着去捉黑衣人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