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溪村,裴家。
长溪村的风俗是人死之后,在家停灵三天,举行葬礼,在第三天晚上下葬,葬礼后子孙需守孝一年。
裴姓是长溪村是个大族,每家每户七弯八绕都带了点关系。裴有才是裴姓的旁支,住在村尾倒数第三家。裴有才父母死的早,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他年轻时是个勤快人,娶了个婆娘也是勤快的人,不仅把家里收拾得利落,还有一手做豆腐的手艺,靠着这门手艺,夫妻俩起早贪黑的,赚了不少钱,生了一儿一女,儿女相差九岁。
裴有才希望儿子出息,咬咬牙送去了镇上的私塾,而他儿子争气,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在科举之路上高歌猛进,继秀才之后考上了举人,又中了进士,最后竟被圣上钦点为探花,十八岁的探花郎,大昭建朝以来都没有多少个。
长溪村的人以为裴有才终于苦尽甘来,纷纷恭贺他,虽然裴有才两口子勤快,但供一个读书人所受的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可是,随着儿子高中探花的消息一同传来的是他的探花儿子是抱错的,裴有才真正的儿子是永安郡王府的世子——裴安邈。
长溪村离青州城远,大多数村民没听过裴安邈的“威名”,但自小在王府长大,想必差不了。
村民又酸又妒,感叹裴有才实在命好,养出的儿子是探花,被抱错的亲儿子自小在郡王府长大,怎么世上的好事都让他遇上了?村民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见过最大的官就是理正,哪里见过什么王爷。
有好事者去打听了裴安邈,发现他根本不是传言中的光风霁月,反而是青州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裴安邈胸无半点墨,整天逗猫招狗,没干过一天正经事,比探花郎差远了。
风言风语传回长溪村,裴有才大喜之后得知孩子抱错的噩耗,而他的儿子还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败家子,老实了一辈子的裴有才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一早才接受了这个噩耗,他把九岁的女儿托付给邻居家,自己领着妻子坐了去往青州的车,可是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只回来了两具残破的尸体。
长溪村村长接到通知带着裴家小妹裴青竹去衙门领尸体时,她一度哭到惊厥。村长悄悄别开脸去抹眼泪,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也从没见过死得如此凄惨的,两夫妻身中多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若不是村长认出了裴有才身后的胎记怕是不敢认。
村长塞了一把铜钱给衙役,打听裴有才的死因。
衙役掂了掂手中的钱财,脸色好了点,只说是在路上遭了谋财害命的土匪,没说人能不能抓住,村长也不敢再问,怕是给衙役留下个揪住不放的印象。
裴有才家中除了九岁的幼女再无其他人,九岁的幼女当不了事,还是村长领着村中青壮年帮着置了一口薄馆才敛了两夫妻的尸体。
长溪村再没人羡慕裴有才命好,养了个探花儿子又如何?亲儿子在郡王府长大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死得凄惨,连个摔火盘的都没有。
村长派人去找过王府找过探花和裴安邈,可惜来意还没说出来便被打了出来。也是,泥腿子的死活怎么能脏了贵人的耳朵呢?
消息传回村里,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裴有才做了亏心事,拿自己的儿子去换人家的世子,自己儿子金枝玉叶地长大,真正的郡王亲子却要在土里刨食,这才遭了报应。
有人反驳裴有才夫妻俩做不出这种事,如果是有意调换的,随意养着死不了就行了,何必还要辛辛苦苦掏空家底供他读书?
坚持裴有才心里有鬼的人反问:“若不是裴有才有亏,辛苦养大的探花儿子怎会不回来送他一程?”
众人再无言反驳,因为探花郎不来是事实。
村长得知消息后,沉默了良久,才去定的薄棺。
只是裴有才夫妻是入土了,还剩个女儿不知该如何是好,裴家娘子娘家还有个大哥。不过那大哥连脸都不露,只得娘家嫂子过来哭了一场,还没等葬礼结束就走了,生怕走慢了裴青竹赖上她。
裴安淼和顾锦雁到裴家之时,裴家做丧事挂上的白幡还没来得及撤下去,村长领着裴家宗族的人围了一圈蹲在裴家门口,裴青竹孤独地立在圈外,浑身上下透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无措。
村长也是裴姓子弟,四十左右年纪,肤色是常年在地里劳作被晒出来的黝黑,他虽有能耐当上了村长,但族中还有比他辈分高的长辈,对于裴青竹之事他只能和族中商量。
村长举着烟枪,抽了口烟,率先开口:“大伯,青竹怎么办?”族长和村长的父亲是堂兄弟,村长是要唤一声大伯的,裴青竹的舅娘能两脚抹油一走了之,但裴氏宗族要脸,活生生的小女孩总不能让她饿死在村里。
还没等族长说话,便有人抢着开口:“话先说在前头,我家三个小子,饭都吃不起了,可再养不了一个姑娘了。”
村长闻言看了看说话的人,又看看了其他人的脸色,在场八人除了他和老族长之外,面上都露出赞同的神色。
裴氏一族的族长今年七十有六,头发眉毛早就白了。他皱着眉头,正欲说话,忽然被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请问,这里是裴探花家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开口说话的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那女子身后跟着一个青衣男子,相貌同样不俗。
“正是,姑娘,你找谁?”裴村长思索片刻,确定没在村中见过这二人,开口问道。
未等那女子回答,她身后的男子先一步出声,道:“我是裴安邈。”
来人正是裴安邈和顾锦雁。
裴家的丧礼才刚散去,二人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手腕别着白色布巾的人,在说着诸如“偷换孩子”、“探花”、“郡王世子”之类字眼的话。
顾锦雁在青州时也听过裴安邈偷走了探花金枝玉叶的人生之类的话语,不过那时她自顾不暇,了解的不多,咋一听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生**热闹,性格开朗活泼,三言两语便打入了聊天阵营中。
那几个人见她眼生也不避讳,三言两语便将八卦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顾锦雁越听面色越古怪,围着她八卦的七大姑八大姨以为她也认同裴有才黑心黑肺,偷换富贵人家的孩子,说得愈加兴奋。
顾锦雁偷瞄了裴安邈一眼,只见他面色如常,像是在听不想干的人的事一样。
裴安邈自从和顾锦雁协商好了丫鬟一事之后,便像个锯嘴葫芦一样,问他话只点头或摇头,要不就是“嗯”“哦”一声,鲜少说话,面上神色也没有变化,看不出想法。
那几个村民越说越夸张,都说到了裴有才为了让自己儿子过上好日子,提前买通了王府管家打听王妃的行踪,使计让王妃和自己同一日生产。
顾锦雁听不下去,略敷衍几句,推说还有事,拉着裴安邈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