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柜台上的盘子里啊。”岐玉毫不知情一脸单纯,“神君也想吃吗,但我刚刚拿的时候只剩这一个了,要不我去给你买袋?”
外面买的哪有阿青做的好吃呢,用柠檬小米椒腌出来的凤爪酸酸辣辣别提多开胃。
岐玉也不知这句话又戳到陆吾哪个点了,只瞧他把书一合便站起来:“吃你的吧。”然后回了楼上。
就很莫名其妙。
天气越来越热,夜晚宿在堂屋岐玉总爱把门开着,偶尔小风一吹,凉快舒爽。
今夜十五月圆夜,月亮比往常要格外大,可惜正逢月食,血红红的月亮在天上一挂,人间清辉没有,倒是笼罩一层森森鬼气。
岐玉就在满堂寂静中,被门口狗吠吵醒了,他睡得沉,嘟囔一句:“豆豆叫什么。”便转个身又睡过去。
门口的松石帘子一阵丁零当啷响,却没有风吹进来。迷迷糊糊中,岐玉只感觉后背忽然一冷,彻骨寒意如游蛇从他的腰窝一直蹿到天灵盖。
他伸手拉了拉被自己蹬一边的毯子,又顺便挠了下发痒的后脖颈,可是无论怎么都睡不着,困意彻底被赶走了。
因为他感觉,他身后有个人。
当然,是不是“人”先待定,总之那家伙脸贴他后脖颈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冰凉气体喷洒在他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岐玉从醒来之后就经历的太多,对这种莫名其妙撞鬼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他还没勇敢到把头一转眼睛一瞪瞧瞧到底是骡子是马的地步。
他选择装死。
堂屋的温度骤降,与方才的燥热有天壤之别。他听着地面上响起的脚步声,缓慢拖沓又细碎,如用足尖在走路,声音时远时近,几乎将堂屋逛了个遍。
“在哪儿……在哪儿……”
尖细柔婉的女人声音如怨如诉,像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岐玉的神经。
她,在找什么?
堂屋温度直到天亮时分才降下来,岐玉睡到日上三竿睁眼,外面阳光普照,陆吾正坐柜台用纸笔记什么东西,桌面摆了六枚硬币。
他揉着发懵的头:“神君,昨晚——”
“我都知道了。”陆吾说,“豆豆已经告诉我了,昨天家里有灵体来过。”
灵体算是对“鬼”的一种好听的称呼,凡人对其一律称为“脏东西”。
一杯凉茶下肚,岐玉方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仔细想了想昨晚的细节,蹙眉说:“那个女鬼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咱们当铺有什么招鬼的玩意儿吗?”
陆吾颇为无语瞥了他一眼:“最招鬼的玩意在和我说话。”
听着也没哪里不对。
岐玉去卫生间洗脸,陆吾把六个硬币合在掌中晃了晃,晃完双手一松硬币叮了咚隆滚了一桌,正反面错落不一。
陆吾根据他们的正面反面,在纸上记下阳爻阴爻,最终得出卦象。
院中花草虽多,但没有养殖莲花,奇怪的是微风悄然而至,竟送来一缕幽幽莲花香。
高跟鞋声停在当铺门口,豆豆本来张口就要嗷嗷两声,看到对方的那刻居然反常的安静,一双黑漆漆的狗狗眼满是和善,尾巴都不自觉摇起来。
门外人一只脚踏进院子,刹那间满院花瓣纷飞,锦鲤跃水面,燕子出泥屋,纷纷窥玉颜。
岐玉从卫生间出来本叫着问陆吾中午吃什么,瞥向院子的那刻瞬间恍了下神,回过神来便低声问陆吾:“神君,她是传说中魅惑人心的花妖吗?怎么我一看见她,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倒流,灵台都清明了。”
“妖术魅惑人心只会使人生出淫/欲,天然之美才能让人神清气爽。”陆吾闭目专心推算完,抬眼望向院中女子,“幽都出事了?”
“还不是小事呢。”女子款款进来,对岐玉微微一笑,“我叫莲香,是你家神君的朋友,你叫什么?”
“岐……岐玉。”岐玉的舌头像被猫叼走似的,不见往日伶牙俐齿,说完便跑去找阿青要饭吃了。
这世间美人如云,或艳如富贵花或清如水墨画,目不暇接,美不胜收。但能将灵气、人气、仙气、鬼气聚于一身的,旷古至今,唯有魅妖。
莲香大大咧咧找了张椅子坐下,伸手抓了把茶几上的焦糖瓜子说:“昨夜月食,幽都发大水冲出去了数千灵体,土伯这会儿正抓耳挠腮想对策呢,酒馆迫于疫情停业,我跑你这串串门。”
“不怕死了又?”陆吾冷不丁说,其实他已经算到莲香会过来。
“大哥,”莲香好看的远山眉轻蹙,“几千年过去了我不累他们也该累了,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魅妖和其他妖不同,魅妖是由人化成的,修成条件是靠脸犯下弥天大错,活上生生世世,生生世世受仇家追杀。
莲香此行目的没有别的,就想告诉他一声,如果遇到无家可归的灵体,记得把他们扭送回幽都,身为幽都三好市民,她是有责任为那个不靠谱市长排忧解难的。
其实她就是想赶紧恢复秩序酒馆好正常营业。
夜晚,陆吾把岐玉赶去了自己房间睡觉,留他在一楼守株待兔。
这沙发不睡不知道,一睡才发现原来那么憋屈,陆吾心道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受的。
午夜,门口再次传来狗吠,随着一阵阴风入室,陆吾眼睁睁看着一名脚尖着地的女鬼进来,月光明晃晃照见她一身绣花衣裙,满头青丝乱麻似的垂在膝间。
女鬼幽幽走到楠木柜前找了一遍又一遍,声音如在哭泣:“在哪儿……在哪儿……”
陆吾眉头一拧,岐玉说的没错,她确实在找东西。
忽的,她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啪”一声锦盒坠地,从里面滚出来一只做工精致的金烟斗。
“找到了!”她欣喜叫道,声音刺激的陆吾耳膜一颤。
装睡半天的老虎端坐起来,冲那一身明代服饰的鬼说:“放下。”声音很平静,无端透着威胁。
女鬼没想到沙发上的人能看到她,手一哆嗦刚拿起来的烟斗又摔在地上,反应过来后连忙拾起来藏到身后,隐隐带有哭腔:“不给,这个是我的!”
“你的?上面写你名字了?”陆吾没多少耐心陪鬼扯淡,他准备直接擒起来送去幽都。
“我……我……”这鬼百口莫辩,嗫嚅两声后居然哭了……
真哭了……
倚在二楼护栏看热闹的岐玉那该死的同情心又在泛滥,清了下嗓子说:“神君,你不要对女孩子那么凶嘛。”
陆吾:“???”
这是女孩子?这是鬼啊!他是看明白了,岐玉这厮就算对着个母跳蚤都能柔情似水。
堂屋暖白灯光亮起,穿袄裙的女鬼揣着金烟斗不住后退,生怕被人夺走手中宝贝。岐玉哄了好久问出来名字,她说她叫昭昭。
“这名字好听,不落俗。”岐玉笑眯眯说道,端的是温和可亲样儿。一旁的陆吾冷哼,心想你上回夸别的女鬼也是这样说的。
昭昭额前乱发被岐玉拨开,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小脸儿,看样子死时很年轻,最多十六七岁。
鬼的怨念越深模样便越可怖,昭昭死了那么久却与生前无异,说明是没有害人之心的,陆吾的警惕心放下不少。
她手里拿的烟斗就是当初在拍卖场敖润送给岐玉那只,烟斗邮到国内他一直想不起来把玩,收到就随手塞柜子上没拿下来过。
“神君,我看她真的好喜欢这个烟斗啊,要不我们——”岐玉话没说完,被陆吾一巴掌把嘴捂上,剑眉一扬道,“你当你是在做慈善吗?”
昭昭指腹摩挲烟斗,掐着一口扬州话说:“有个人说过要凭着这只烟斗找到我,没有它,我就见不到那个人了。”
“我没有证据证明东西是我的,但我听其他鬼讲过,神的本事都大的很,可以钻进人脑子里去看过去的东西,不如你们也钻进我脑子里去看吧,时间过得太久了,我说不清楚,你们看过就知道了。”
岐玉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陆吾也皱眉:“你能不能把东西放下乖乖回幽都?”
这大半夜的他俩还是要睡觉的。
“不要!”两颗金豆子从昭昭眼里直直淌出,“你们不给我烟斗我就不走,就算回去也要想发设法再出来,你们不懂,我在幽都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那个人,我觉得就是因为我没拿烟斗,所以那个人认不出来我。”
陆吾长长叹了口气,瞥了昭昭一眼:“去沙发上躺下。”
人到底是个多矛盾的生命体啊,明明寿命也就那几十年,执念又可以长到百年千年。
岐玉看这架势是陆吾要进昭昭识海,眼珠子咕噜一转就要脚底抹油开溜,不是他没良心,他是真的不喜欢刚进识海那种晕头转向的感觉。
不料身体刚转过去,他就感觉有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接着眼前一黑再度失重,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烟雨朦胧的画舫河畔。
他好想骂人哦。
“走吧。”陆吾率先一步踏上画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