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又重来 第21章 谈心

十五的月光颇好，月亮还亏一丝，并不圆满。天上没有半点的乌云，透亮的照着林间的小路。

玉九带着杜一芃在其中穿行，对这里十分熟悉，被夜风吹着杜一芃的酒醒了一半，看着眼前的玉九，他疑惑道："你怎么有白发？"

玉九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在一棵树下停了脚步问："是这里吗？"

树荫斑驳的打在杜一芃脸上，他点头道："我帮你拔掉。"

玉九站着没有动，圆眼睛直直瞪着他显得有些天真-玉九也是圆眼，但是双眼皮更深些，显得眼睛很大，他的五官出奇的和谐，单看哪一处都不惊艳，甚至是当下人们不喜欢的幼态，但是放在一起就给人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他曾经听说过'面如冠玉'这个比喻，但是从来没有具象，现在想来大概就是玉九的模样。

被玉九注视着眼睛，他的心中轻轻一荡，风突然吹起来，他伴着风把手伸出去，魔怔一般道："就一根..."

他越凑越近-那不是拔一根发丝该有的距离。

玉九被他吓了一跳，向后一退，却抵在了树上。还是直直的看着他，像是不太明白他要做什么。

杜一芃又往前递了一步，欺身挡住玉九，手落在他的额角，眼睛望向玉九的嘴巴，那里微微张着，因为刚刚喝过酒，透着殷红的血色。

玉九被他困住，顿时慌乱起来，好像是怕他要做什么。

但是杜一芃没有做，他的手摩挲着那些发丝，眼睛也从嘴巴看向那里，认真道："小时候，我娘就会突然生出几根白发，她会让我给她拔掉，她说，年轻人生白发是因为有解不了的心事。拔掉发丝叫'拔愁根'，那解不开的心事就要忘了，那是和给她拔掉白发的人的约定。"

说完，他笑着看向玉九的眼睛问他："你的心事是什么？"

玉九原本的眼睛与他对视着，嘴巴缓缓吐出急促的热气。像是为了躲闪，也像是为了什么不明的原因，玉九把目光流转到杜一芃的嘴巴上，身子在发颤。

杜一芃一笑，那诡异的气氛陡然散去，他道："不说也没事，这就是个玩笑话，我也长大了，不是要拿这个逗你。"他想要将身子起开，玉九却颤抖着拉住了他的手，小声道："你不是要帮我拔掉吗？图个吉利。"

杜一芃很轻的嗯了，低低笑起来，很快的拔掉了那一根发丝，握在了手里。但是却没有了离开的意思，依旧是看着玉九的眼睛，时间仿佛静止了很久，两个人互相看着好像在等着发生什么，好像很适合发生些什么，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杜一芃向后退了一步问玉九："还有多远。"

玉九明显的闪过一丝慌乱，嗓子似乎哑了，若无其事的清了清嗓子，扭头就走："就在前面了。"

杜一芃突然想起一件事，快走两步赶上他，与他并肩走着，眼睛时不时的看向他，玉九的脸色发红，不知道是酒劲上来了还是怎么的。

玉九应该很少与人争吵，现在也是。杜一芃能看得出玉九似乎有些不快，他想这像是一种被人欺负了的愠怒，那是那怒意不深，倒像是希望的什么没有被满足。

等到玉九皱眉也与他对着看的时候，杜一芃便问他："谢卞今天怎么没有跟来？"

"他在。"玉九道："一直在我们身后呢。"

杜一芃觉得后背发冷，笑得有些尴尬向后看了看："别乱开玩笑，他轻功再好我也不至于一直没听到声音。"

"他的轻功一直很好，但是平常又不是只在树上走，走在路上隐在暗处你自然不会发现。"玉九兴致不高，说话的语气与平时也很不一样，看来是真的不痛快了，他对着前面的一盏灯光遥遥一指："前面就到了。"

那间客栈建在一处村子边角，这村子杜一芃叫不上名字，但是看来周围有官道，这里会有不少落脚的人。杜一芃又回头看看来时的路，那条路与两人出来的宅子不远，但是路很窄，兵马是开不进去的。

并且张府的位置在城中，这座村子杜一芃没有印象想来与城中相距不近。那小宅子落在两处之间就非常巧妙，也能看出张儒声在此处向建宁城内的各种官员求助的心意了。

他再看的时候，果然在身后的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穿一身黑衣，手里抱着刀，显然是郑卞。杜一芃心想玉九诚不欺我，郑卞果然一直在。

而且此人的轻功真是了得，也分外谨慎，走在路上没有一点声音，这地上脏乱又许多东西，但是他一路显然什么都没踩到。这人简直是神了，他忽然想到了玉九宅子对面荒宅里的白猫，郑卞此人也非常像一种猫科动物。

玉九与这里的老板也相熟，老板领着他们上了二楼，三件房子挨着，玉九没有管两个人的意见，一脚就踏进第一间房门，温和的向他们道："剩下的房间你们自己选吧，我先睡了。"

郑卞显然是很熟悉玉九的这种态度，向玉九摆了摆手。

杜一芃出于礼节还想问一下郑卞，但是一想郑卞可能很难相处，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和他说话，他还在想，就见郑卞对着他笑了-不过是咬着牙笑的就是了。而且他的手上比划着什么，杜一芃猜了猜大概是要保护玉九的意思，接着就见他踏入了紧邻玉九房间的那扇门。

杜一芃很想得开，进了最后一间房间到头便睡下了。他连睡了好几天，其实困倦不多，更多的是醉意。很快不变睡了过去。

睡了不久，杜一芃就清醒了过来，看外面的月色倒还是深夜，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觉得那股醉意消失了，瞬间恢复了清醒，一想昨天发生的事情，他越想越觉得可怕。

兵部侍郎张儒声、江洲刺史冷相英还有他爹安南侯杜青名他们为什么会站在一起，后日张儒声让他到府上'叙旧'，很像是与这件事有关，但是自己真的要与他们站在一起对抗朝廷吗？

他是朝堂中人，任职于御下，他更清楚当今的天子是什么样的人，就凭他们的势力怎么可能让天子动容放他们一马，很大的可能性是这些人会陪上自己的官职甚至是性命。自己就更不必说了，守卫皇族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而且，他还没弄清张儒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今天晚上太大意竟然喝多了酒，现在想来实在是太不应该。杜一芃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理今晚发生的事情。

他先是在糊涂的状况下赴了张儒声的鸿门宴，要说不后悔那是假的，但是他不过度责怪自己，凡事都往前看，这应该是杜青名教给他为数不多的优点。接着遇见了冷相英邀他到府上去，这里就有一个疑问，冷相英到底是为什么看中了他的？他的确是从来没有与他见过，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然后就是晚宴上，先是玉九与他讲了些官场的事情，这些其实他也略知一些，只是因为不在其中，知道的很是有限，只需一点他便全通了。再后来就是今天晚上的重点，张儒声与他抬上来的两具尸体。

虽然他记忆很混乱了，但是能够想到应该是张儒声的妻子。先抛开家里发生的事情，今晚发生的一切原因必然是张儒声的案子。但是其中很多细节他需要问玉九才能知道。

这个时间玉九一定还在睡觉，他们都住在二楼，玉九离着他不远，中间隔着大约是十步的距离。他想自己的轻功也很好，说不定能轻易的进到玉九的房间，也不一定要问他问清楚，就看看他有没有睡就好。

动了这个心思以后，杜一芃立即活动了一下身子，将窗户打开，窗户对着的是客栈的内院，后排就是店主人的住处，那里的光全都是熄着的。这一排下面隐隐透出光来，看来一楼还有人在守着。

于是杜一芃便从前门走下去，向店家送了点银子，要了通向后门的钥匙，来到后院搬了一个梯子，轻轻搭在玉九房间的窗户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闷，那窗户开了一条缝隙。

真是不小心，杜一芃心想，还好我不是坏人。

在梯子下面杜一芃反复确认无误，梯子搭着的的确是玉九的房间，不是郑卞的。杜一芃的动作很轻，格外小心着，生怕惊动了一旁的郑卞，然后突然飞出一刀。这他可不好躲，若是玉九给他一刀，他一定躲得过去，但是郑卞的身手可不一定了。

杜一芃边想边往上爬，他的轻功这时候就表现出了特别的优势-这样的爬行他没有出一点声音。很顺利的到了玉九的窗户，顺着那个缝隙慢慢的一点点将窗户打开。

首先看到的就是地上，那里有一块铺盖，这样他颇感到意外，顺着铺盖向上，他被吓了一跳，毕生的功力将他的身子稳住才不至于摔下去，之间那缝隙之中果然是伸出了一把刀。

杜一芃呼出一口气：“祖宗！我怎么真爬你这里来了。”说话间，杜一芃出于本能地将下盘稳住，手摸向腰间，这才想到，坏了！今晚赴宴，他根本就就没带刀！

他这一说话，里面传来一句迷混的声音：“慢着。”

那刀却并未收势，杜一芃再抬头看，谢卞那张要杀人的脸后，玉九侧了侧头，露出颇迷惑不解的表情：“杜一芃？你…”

说着，玉九往前探身，手搭在郑卞的刀上让他收起来，郑卞气愤，要与玉九比划什么。玉九侧着身子，脸上的表情看不清，但是应该是轻声说了什么，郑卞面无表情的收刀，刀锋颇留恋的在杜一芃脸上一抹，立即留下一道血痕。

那速度极快，杜一芃根本就没感觉到痛，脸颊就热了一瞬。玉九被郑卞的举动下了一跳，生起气来：“道歉！”

这回郑卞倒是十分配合，脸上竟然有些得意，向着杜一芃诚恳的比了个手势，转身坐在了椅子上。

玉九把窗户又打开一些，伸出手去拉他，握住他的手以后，他诚恳的问杜一芃：“你怎么不走正门，爬窗户干什么？”

杜一芃灵光一闪：“我看你窗户没有关，想看看你安不安全。”

玉九与杜一芃交握着的手五指松开，用另一只手打了个哈欠：“那你还进来吗？我挺安全的。”

“进进进！”杜一芃轻易的一跃，从窗户跳了进来。

杜一芃很想找个借口让郑卞离开，玉九正在打哈欠，边走向郑卞对他说了句什么，郑卞就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