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定安愣了一下,只觉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待他反应过来,就见河对岸的姚峥正一脸阴沉地望着他。
胡定安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转身进到中舱:“姜姑娘,你可是把在下害惨了。”
“你说你没事,你招惹他干嘛?”
“胡老板在说什么?玉清不明白。”姜玉清装傻充愣。
胡定安叹了口气,沉声道:“姜姑娘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姜玉清笑了笑:“胡老板不是想跟我合作酒楼?”
胡定安回过神来:“姜姑娘不是已经另有人选了?”
“胡老板也是明白人,应该已经听说了,几家酒楼围剿我的事。”姜玉清抬手,提壶给胡定安倒茶。
胡定安望着眼前热气氤氲的茶杯,并未伸手。
“胡老板,玉清打算将酒楼开去别的州府,正缺个合伙人,不知胡老板可愿不计前嫌,与我再谈合作一事?”姜玉清拿起茶盏,递到了胡定安的面前。
胡定安沉默了一下,缓缓伸手接过茶盏。
姜玉清正欲收手,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姜姑娘,其实就算不谈合作,谈一谈别的,也无不可!”
他眼底噙满笑意。
姜玉清眸底晦暗:“胡老板,咱们在商言商,您也是生意人,我的酒楼能挣钱那是我的本事,可不是谁都能来分一杯羹,我找胡老板是因为信任您,而非自取其辱来的!”
“哈哈哈!”胡定安旋即松开了姜玉清,“姜姑娘,你的傲气,让在下十分钦佩。”
“不过你的确提醒了我,你的酒楼,不是谁都能来分一杯,整个大盛的市场非常广阔,若有我的财力,再加上你的秘方,咱们一定能大赚!”
姜玉清笑了笑,拿起茶盏:“和胡老板这样的聪明人谈话,就是便利。”
“可你也该知道,再强的树苗,若从萌芽时就将其掐断,那日后长不成参天大树,于我不过是多挣一笔少挣一笔的差别,于你……却是生死之差,所以我又凭什么帮你?”
胡定安嘴上说着钦佩她的傲气,实际上心里仍是贼心不死。
他是既想挣钱,还想摘桃,果然是商人,把算计精明都融进了骨血里。
姜玉清搁下茶盏,将泛起冷汗的双手搁在膝盖上,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我知道,王爷并不希望我出现在世子身边,我也查过,你这些年没少帮桓王做事,若我说只要你答应帮我,我便立刻离开京城,消失的干干净净,如此也算是你替桓王结束了一桩心头之患,你在桓王面前得脸,我也能解燃眉之急。”
“姜玉清,你为了生意,拿世子做交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胡定安嘴上这么说,可看向姜玉清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慎重。
世间女子大多囚禁于情爱的牢笼,却不知挣脱那牢笼,外面自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姜玉清抿了抿唇,只觉得喉咙干涩:“胡老板,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这世间从来公平,若要得到什么,势必要牺牲点什么,还望胡老板成全。”
胡定安笑了一声,随即拿起茶盏,边喝边道:“姜玉清,你和我一样,都是追逐利益的商人,情之一字,于我们而言是奢侈,既然没有守住它的能耐,那还不如不要!”
茶盏尽空,画舫船临岸而停,姜玉清走出了中舱,径直上了岸。
她沿着岸边往马车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就碰上了岸边独自静立的颀长身影,他身边已空无一人,河风将他的衣袂吹得微微拂动,腰间的梅花剑折射着月光,泛起阵阵寒意。
姜玉清脚步略微停顿,而后径直走过了男人身旁。
“姜玉清……”
姜玉清心脏微缩,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好像听见他在沉吟着她的名字。
她不敢回头,径直往前走,直到她的耳畔只剩下河风的“呼呼”声。
她坐上马车,驱赶着马车往回走。
……
姜玉清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
姜桃还在院子里等着她。
“姐姐,你回来了!”
姜玉清停下马车,轻巧地跳下来:“嫂嫂应当与你说了我的打算。”
姜桃点了点头:“姐姐,是我让你们操心了。”
姜玉清拉着姜桃回屋里坐下:“别说傻话,酒楼眼下的确需要有个人看着,姐姐想了许久,觉得你正合适。”
“姐姐这话是何意?这个酒楼你不打算再过问了?”姜桃觉得,姜玉清有点太急了,刚稳住一个小摊,便着急开酒楼,眼下酒楼有了起色,很快又开了第二家,瞧这架势是打算开第三家了。
“等忙完手中的事情,我就要离京了。”姜玉清温声道。
“离京?你不打算管我和小竹了吗?”姜桃满是不舍地看着姜玉清。
“姐姐怎么可能不管你们?”姜玉清拍了拍姜桃的脑袋,温声道,“小桃,姐姐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绝非一时意气用事。”
“尤其在生意场上,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姐姐没有时间再去走一遍来时的路。”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你,玉清姐,如果你真的做好了决定,那我就帮你到底!”姜桃一脸坚定地看着姜玉清。
“小桃,谢谢你!”
……
次日,姜玉清刚到酒楼,就收到了长安那边的消息。
“胡定安的人来传话,说定在了今晚画舫船,他约了几家酒楼的掌柜!”说话间,长安放低声音,在姜玉清耳边道,“贵香居那边还不知道这事,胡定安这是要夹带私仇,利用你对付苏荷。”
姜玉清眯了眯眼,沉声道:“是她先不仁,不怪我不义。”
“掌柜的,这是请帖,你收好,今晚酉时,您记得按时赴约。”长安道。
姜玉清收下请帖,转身进了柜台,拨弄着算盘。
……
傍晚时分,落日西斜。
姚峥大步走出兵部衙门,腰间掉出一个荷包。
“哎呀姚大人,这荷包从何而来?莫不是谁家千金所赠?”一旁的同僚立刻笑着打趣。
“见笑了!”姚峥并不着急否认,拾起荷包,径直走下台阶,从马奴手中接过缰绳。
他翻身上马,坐在马上望着那荷包良久,脑海里忍不住浮现昨日河边的场景。
一别数月,姚峥本以为时间可以冲淡那份悸动,可再次见她,他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
姚峥按辔徐行,马儿穿过长街,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锦昌大街。
火锅酒楼的招牌依旧显眼,一眼就能看见。
马儿在酒楼门前停下,姚峥下马入内,就见周溪笑脸盈盈地走上前:“客人,一个人吗?”
今日楼内没什么客人,约莫是快要打烊的缘故。
姚峥坐下,目光落在柜台处:“你们掌柜的呢?”
“不知,她今日走得早,这两日她都走得早,约莫是家中有事。”周溪道。
姚峥微微拧眉,急忙追问道:“有事?出了何事?”
周溪挠了挠头,忽然想起昨日李叶来找姜玉清的事:“约莫是要相亲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你说什么?”姚峥眼神瞬间发冷。
周溪感觉到后背一凉,连忙后退几步:“相……相亲啊,大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姚峥下意识握紧手里的茶杯:“随口一问!”
说罢,他仰头喝了一大口茶,而后狠狠掷下茶盏,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周溪歪着头,一脸不解:“这人……什么毛病?”
……
这头姜玉清人已上了画舫船,她赶到的时候,几个酒楼东家都已等在那儿。
毕竟邀约的人是胡定安,在京城做生意,就没人敢不给胡定安颜面。
几人看到姜玉清,一个个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心虚,下意识地避让到一旁,不愿与她多言。
姜玉清镇定自若地挑了个边上的位置坐下,捧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
直到脚步声从前舱传来,就见胡定安神色悠然地走了进来。
“诸位都坐,让大家久等了!”胡定安褪下身上的大氅,示意下人关上舱门,阻挡外面的寒气。
胡定安走至姜玉清身旁,将手里的暖手焐递给她:“姜姑娘穿的单薄,可别受凉了!”
姜玉清瞥了眼他手中的暖焐子,没接,笑着道:“我身体结实,不是内宅的那些娇娘子。”
胡定安敛眸,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走到了主位坐下。
他一抬手,各家酒楼东家也纷纷入座,
“今次叨扰,是听闻各家酒楼近来菜品都在降价,这物价不降,酒楼价格集体来了个大跳水,上头得知便过问了一句,在下诚惶诚恐,这才不得不将诸位叫来询问,也好宽宽上面的心,别是……影响了营收,到时候老爷们问起来,在下也不好交代不是?”
商会每年营收都有总结,除却上缴国库的税收外,每年都由商会出面,再往上孝敬、打点。
胡定安一番话,既点拨了在桌几人,又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几个酒楼东家面色黑沉,都是生意场混了多年的老人,哪里听不懂话里意思?
“说起来,往年也不是没有营收不好的时候,可总有一二说得出口的缘由,或赈灾或政令有变或这或那,今次是何缘由?诸位可否与我说说?”
胡定安声音明显低沉,透着几分压抑。
众人中间,有心理素质差的已经在默默捋袖擦汗,其他多数闷不吭声,生怕这把火不留神烧到自己身上来。
胡定安笑了笑:“咱们自己说不出口的缘由,上头想必也不会接受,若非要追究,别说在座诸位,便是我这商会会长也少不得给人挪位,到时发落下来,倒霉的还是大家。”
“胡老板说的是极!是我等糊涂!”有墙头草已受不住压力,迅速倒戈。
姜玉清勾唇笑笑,利益集团内部从来脆弱,以利相交、利尽则散。
“胡老板,都怪我等糊涂,还请会长在人前替咱们多多美言,咱们感激不尽。”
“我回去后便立刻调价,绝不让会长难做。”
“我也是我也是!”
胡定安看了眼姜玉清,笑道:“好在今年姜姑娘的酒楼势头很猛,也算是填补了诸位的窟窿,往后大家都是同行,应当互帮互助,互结善缘,诸位觉得在下说的可对?”
“胡老板之言,真是说到咱心坎儿上了!”
“是啊,咱们生意人都得向胡老板多多学习!”
“姜姑娘,往后大家都是同行,互相照拂也是应当!”
姜玉清立刻举起茶盏:“以茶代酒,我代火锅酒楼先敬诸位!”
“好说好说!”
一番客套,目的达成,酒楼东家们也纷纷离开了画舫。
姜玉清见事已谈妥,也准备起身离开。
胡定安却忽然叫住了她:“姜姑娘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他抚着茶盏,不动声色地询问。
“我打算先从临安府开始,再一步步往西扩,各地口味有差,我会先行一步,前去调研,胡老板可等我来信。”姜玉清淡淡道。
胡定安搁下茶盏:“何时走?”
姜玉清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酒楼里还有许多事需要交接处理,容我过完年。”
胡定安笑了笑:“如此,甚好!”
……
姜玉清出了画舫船,不由得长舒了口气,总算是了结了一桩心头大事。
只是接踵而来的,是一阵阵寂寥和伤感。
姜玉清坐上马车,正欲前行,忽然一道银灰色衣袍现于眼前,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就被姚峥一把抱起,带进了不见月光的树下。
姜玉清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你怎么在这?”
姚峥的手指紧紧陷入她绵软的袄衣里:“姜玉清,你能不能看看我?当真对于过往,就毫无半点留恋?”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姜玉清下意识地挣扎,却见他眼底疯狂滋长的占有欲,顿时心下更是混乱错愕,“姚大人,我非良配!还请放手!”
“是或不是,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满京城的男人有谁能比本世子更能助你?你选我啊,选我,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
他垂首,滚烫的呼吸扑在她的唇瓣,吹得她意乱情迷,心脏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