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渝偏过头,淡淡的看着她,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常冬龄扯着他的手松开,那个莫名其妙的荒唐念头终究是被她咽下去了。
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相熟的街坊都闻声赶过来,把凤婶家小院儿围的水泄不通,可这样的家事没人敢说话,分明有十几个人,却静的让人发慌,几个姥姥婶子劝也不知道从哪劝,拿起她们家的笤帚,红着眼睛把彩霞身边的碎渣子扫起来。
常冬龄过去,蹲在彩霞身边,犹豫了片刻,还是狠下心开口,“姐,你想没想过……把孩子打了?”
她知道这是个馊主意,可她思来想去,这都是唯一的办法。
“你疯了啊!”凤婶儿过来把常冬龄推一边去,她到底是心疼女儿,对视时一双眼睛通红,“肚子里的孩子七个月了,这要是生下来都能活了!要是打了,彩霞不得留一辈子病根儿!”
凤婶儿干农活出身的手劲儿大,把常冬龄扒拉的直趔蹶,贺若渝过来扶上她,她才没摔倒,来不及说声感谢,她回过身质问,“那要是生下来,人家不认,您让彩霞怎么办?!”
“你小孩子,你不懂。”凤婶儿叹了口气,无奈盖过了悲愤,抬手麻利儿的擦掉了眼泪,“这是亲骨肉,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真要是生下来,没个不要的,就是我们彩霞得受委屈了。”
不是常冬龄不懂亲情,而是他们到底没见过人性的丑恶,不知道没了良心的人,能狠成什么腌臜样。
在这个大众思维依旧传统年代,孩子生出来少了一边儿父母,是要遭人背后戳脊梁骨的,别人背后怎么说小乐,大婶子又是为什么跟胡同里好些人关系不好,常冬龄心里门儿清。
她能劝,能拦,但是她没有办法改变别人的认知,所以也无法改变故事的结局走向。
周围站着的街坊只是叹气不说话,看来大家也都是默认这条路。
常冬龄深深的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抱着肚子的彩霞,眼眶发酸,泪水不知不觉的就挤满了眼眶,豆大的泪珠脱眶砸在地上。
“小九儿,我没事,其实他跟我说过,他跟他老婆都没感情了,我也不会真受什么委屈,就是怪对不起人家娘俩的。”见常冬龄为自己难过,彩霞反而去安慰她,只是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给人家听的,还是在麻痹自己。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哪个男的在外面找小的不是这么说?可他要是没感情,他干嘛不离?
常冬龄不忍心看着发小这么跳火坑,“彩霞,要不你生下来,自个带着,万一回头碰着更合适的呢?别一棵树上吊死,行不?”
彩霞摇摇头,心酸又无奈,“小九儿,我不比你,你刚二十出头,我都二十五了,岁数不小,本来就不好找不说,再带个拖油瓶,哪家正经男的能要我?”
其实还有一件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她刚跟对方在一起时,其实隐约察觉出来对方有事在瞒着她,可人家是她老板,有钱,长得也精神,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人了。她总劝自己不要疑神疑鬼,其实就是不敢问,潜意识里她就知道,一问这个关系就没了,把贪心伪装成对对方的信任。
为什么就非要找男人不可了?有手有脚的,稍微勤快点,等将来手头富裕,还怕养不起一个孩子吗?
常冬龄满心告诫的话,可她看彩霞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压根不可能听进自己的话。
“你觉得,我看着还像个正经人吗?”
温软的南方口音在一堆京腔儿里格外的突兀,整个小院儿十几双眼睛霎时间齐齐的看向发出声音的贺若渝,只见他一只膝盖微屈,随意的靠在墙上,干净的眉眼透着温柔。
常冬龄张了张嘴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凤婶儿知道贺若渝,但也仅限于知道他是常家的新邻居,没怎么来往过,听见他说这话,她也顾不得什么熟不熟的,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若渝扶着彩霞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顺着把她带进屋里,只有四个人时,他才开口,“我是觉得,既然彩霞肚子这么大了,孩子爸都没有娶彩霞的意思,就说明常家姐姐说的也不是不无可能,万一孩子爸真的就不认孩子呢?与其去赌这个概率,不如先跟我?”
像贺若渝这样的,别说大着肚子,就算是没对象,彩霞都不敢想,她震惊的眼睛险些从眼眶里瞪出来,“你的意思是,你愿意……”
贺若渝轻声道,“我愿意娶你。”
常冬龄张大了嘴。
又和她们说了两句话之后,贺若渝跟常冬龄前后脚回了自家院子,一路无话,贺若渝更是直接进了东厢房开始收拾衣服。
正在这时常瑞叫常冬龄吃饭,她逃似的暂且把那些有的没的抛在脑后,可一直到坐在饭桌上,她脑海里还是彩霞的肚子,跟贺若渝那句“我愿你娶你”。
常瑞见妹子面前洒了半桌子的米粒,问她,“你是吃饭呢,还是喂老母鸡呢?”
大哥这一句打岔就像是把常冬龄从梦境拉回现实一样,她猛地放下手里只喝了一口的稀饭,匆匆跑开,“我吃饱了!”
剩下两兄弟对视,常瑞愈发笃定,声音发颤,“我就说着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你还不信。”
常越看着小妹子跑开的声音,咽了一口唾沫,“我听我们伴儿说,白云观里的道士专门有驱邪的,挺灵的。”
常瑞觉得可行,“那你回头紧着问问,是请人家到家里来,还是咱们给把人带过去。”
东厢房的灯还亮着,常冬龄站在门口,哐哐敲门,等贺若渝出来,她直奔主题,“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
他的眼神干净又无辜,“这不是姐姐的意思么?”
“那这种事你也不能答应啊!” 当时情急,这个挨天杀的念头确实在常冬龄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这种事说什么也荒唐,“明天我回来带你去找凤婶子,你就说你鬼上身了,这事儿我再想办法!”
“不用了,我都已经答应了。” 不等常冬龄再说话,贺若渝关上了门。
常冬龄垂头丧气的回家,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堵得慌。
常瑞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的问,“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常冬龄看着哥哥,忽然问,“哥,要是一个人提了一件特别荒唐的建议,就荒唐到这个人自己都没脸说,但是另一个人自己猜到了,然后想也不想就同意了,你是不是得觉得这人有病?”
见她还能正常说话,常瑞松了一口气,压根没往心里去,“要我说,这俩人都有点毛病。”
常冬龄竟然顿觉醍醐灌顶,她肯定有病了。
不知道是白天睡多了,还是心里装着事儿,常冬龄一整宿都没睡着,最后一次起床去茅房,看表已经快三点了,她悄么声儿的起来把闹钟关了,裹了件小薄外套,披着夜色磨黄豆。
今天她起得早,出门也出的早,抻着脖子往彩霞姐家看,可是墙怎么也比车座子高,她什么也看不见。
“哟,这不是小九儿吗?干嘛去啊。”安秋萍去上早班,很少在路上见到人,更不要说是见到常家这个万年中午起的小祖宗,觉得稀奇极了。
“哎,秋萍姐,我去卖豆浆。”常冬龄听见自己的名字,强撑起精神打招呼,“姐你去广播啊?”
“可不么,起早贪黑的,比过去下地插秧还累。”安秋萍笑道,声音和广播里的一样甜美,“你啥时候卖的豆浆啊?正好给我拿一杯,早上在家说想喝点热乎的,凉白开喝完了,热水烫嘴,正愁没口东西喝呢。”
常冬龄给安秋萍盛了一杯,递给她。
“多少钱?”
常冬龄摆手,“我哪能收您钱!”
“你甭价,我还惦着以后天天来一杯呢,你要不收钱,以后我还怎么喝?”
“嗨,这话说的见外了啊姐,喝杯豆浆,还能把我喝穷了?”常冬龄笑着说,“我哥天天听你节目,就当是我给她出的收听费了!”
安秋萍有些意外,“你哥听我节目?常瑞还是还是常越啊?”
“大哥,常瑞。”
“是吗?”安秋萍的眼睛微微瞪大,“我昨儿下班还碰见他了,他都没跟我打招呼,我都以为他都不认得我。”
“他就那样,脸皮比纸片儿还薄,你甭搭理他。”大哥这个反应常冬龄觉得正常,也不帮自己大哥说话,毕竟打招呼这种事让人家女孩主动不合适,“行了姐咱有空再聊吧,我得出去了,赶着早上上班那波人呢。”
“得嘞,路上慢着点儿。”
把三轮车骑到地方,正赶上第一波自行车大队,她给人打豆浆的时候才看见纸杯下面压着一块钱,不用猜就知道是秋萍姐给的。
人一忙起来,就没那么多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手忙脚乱的,一早上眨眼就过去。
五斤豆子,卖了八百杯多一点儿,净利润是四百出头,算上昨天的三百四,刨除杂七杂八的成本钱,这两天拢共进账就算是七百四。